這頓飯在兩人的拌嘴下吃得有滋有味，林移還沒見過方豫悅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方豫悅從早到晚總是面無表情挂着一張臉，看誰都像是欠了他錢，讓人忽略了他隻是一個還沒成年的男孩。

剛進停車場，林移忽然飛快湊近，緊緊摟住了方豫悅，是一個成年人之間的擁抱。

方豫悅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怎麼了？”

“還沒說句‘謝謝’，”林移輕聲說，“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他松開方豫悅，一直懸着的心在此刻才落到實地，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來：“謝謝你，要是沒有你，今天絕對不會這麼順利。”

方豫悅撓了撓鼻尖：“不客氣，你是我老闆，為老闆排憂解難是我的職責。”

“我有點好奇，”林移問，“你不是後來退社了嗎？為什麼還能打得這麼好？”

方豫悅輕輕一點自己的腦袋，開口說：“表面上是這樣，但如果真心熱愛，在什麼地方都可以玩，我總是在腦子裡打牌。”

林移驚了，這是何等的枯燥，又是何等的熱愛：“自己跟自己玩？”

方豫悅點點頭：“嗯，習慣了。”

林移驚歎歸驚歎，心思已經飄遠了，感覺走路腳步都是飄的，他是真的開心，即使隻是一個試鏡，他也開心，意味着他有可能去演賀典的電影，哪怕賀典最後沒選他，他也讓賀典對他有了改觀，踏出了最初的這一步。

他腦子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想法，想着回家得多做些功課，又想到方豫悅的生日就在這幾天，趁這個機會，他得好好感謝一下對方。

回去的路上林移就在思考，該送他什麼東西好呢？

衣服鞋子？珠寶首飾？還是給他漲工資？

“你……”林移猶豫地開口，直接問他就沒有驚喜了，見方豫悅望過來，他忙改口說，“‘周阿姨’是誰？我聽姚慕提起過她。”

車窗外已經是接近黃昏時的景色了，市中心矗立着無數座高樓大廈，是整個安津市最繁華、最熱鬧、最紙醉金迷的地方。

夜晚未至，街上人頭攢動，打扮時尚靓麗的俊男美女們攜着香風穿行而過。

無數人滿懷希望在這裡追逐自己的夢想，也無數人在這裡跌落，弄得一身疲憊和肮髒。

其中一棟樓位于中心的中心，隸屬于周氏集團旗下的一間生物科技公司，其中第一實驗室研發的AI輔助診斷系統以其獨有的算法獲取了專利，每年僅靠專利費就能獲取巨大的利潤。三十年前這裡還是一個小廠房，被周名彰收購之後，當初不被看好的小廠擁有了充足資金搞研發，無形中帶動周圍地區的發展，吸引了許多外資企業，每年都會給安津提供巨額稅收。

而這隻是周名彰偌大商業版圖産業鍊中的一環，上至研發、設計、生産，下至線上線下的銷售，生産線遍布全球，周名彰獨斷果決，在經濟衰退期瘋狂收購了一批優質公司，事實證明他的眼光老辣獨到，此舉将他從創始公司裡岌岌可危的位置扶正，成為了周氏真正意義上的“掌門人”。

方豫悅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最高的那棟建築，無數面方方正正的窗戶将大樓切割成玻璃片組成的披甲巨人，它昂然地屹立在城市當中，室内的燈光晝夜不息，仿佛一枚枚發光的眼睛。

“老闆，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方豫悅收回視線，他握了一下手心，繼而緩緩吐出胸口裡的那團濁氣，說道，“其實我不是孤兒，‘周阿姨’是我母親，不過我父親确實不在了……我不是故意騙你，後來想解釋也沒找到時機，抱歉。”

林移心下了然，其實他也猜了個七七八八：“跟你媽媽鬧矛盾，所以離家出走了？”

“差不多。”方豫悅不由得有些忐忑，“……你生氣了嗎？會趕我走嗎？”

“你想什麼呢？白紙黑字都簽了合同，我要把你趕去哪兒？”林移現在心情甚好，絲毫不在意方豫悅說的假話，“不過你得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騙我，念你初犯，可以原諒你一次。”

方豫悅點了點頭：“好。”

林移見他還是一副不安的模樣，安慰他說：“放心好了，除非是你要走，不然我的家門會永遠為你敞開。”

方豫悅沒來由的心頭一軟，他有些不可思議林移對他的這份善意，甚至有些喘不上氣，但同時又留戀這份燙人的溫暖，他甕聲甕氣地說：“這可是你說的。”

“那要簽字畫押嗎？”林移伸出一截小指，朝他勾了勾，“或者，拉個鈎？”

方豫悅沒給他反悔的機會，飛快勾住了林移的小拇指，又不熟練地上下晃了晃：“這樣？”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林移開着車，眼觀八方路況，一心二用地說，“一百年足夠了，畢竟我們也隻能活這麼久。”

方豫悅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林移回家後，歪在沙發上看陳妍發給他的劇本。

劇的名字叫做《不止鐘意你》，集萬千狗血于大成，标準的一女二男的搭配。

這年頭資本大量進入影視圈，并牢牢掌握了話語權，真正的能夠被拍出來的好劇本屈指可數，林移也隻是挑了一些相對而言不那麼爛的拍。

他演技的進步有目共睹，很快摘了“花瓶”的标簽，粉絲們尤為喜歡一幀一幀分析他的眼神戲和微表情。他從汪信骞那兒學到的不僅僅是對演員這份職業的敬畏心，還有他自己總結出來的一套對于演戲的理解，這于他而言，非常難得。

他還沒有拿到有分量的獎項，在資本眼裡頂多算一位有演技的流量明星，看中他也不是因為他的演技，而是他背後有一群為他尖叫呐喊的粉絲，他因為粉絲才有價值，因為和尹睢之捆綁炒CP才能獲利，所以真正的好劇本幾乎不會來找他。

他渴望轉型，渴望飾演一些風格迥異、有挑戰性的角色，甚至隻要這個人物身上有閃光點，有值得诠釋的地方，他都願意抛棄高價的片酬和精緻的妝造，哪怕是卑躬屈膝像乞丐一樣乞求，他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