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過神之後,周吉安趕回到宿舍,主動跟趙海燕搭話,趙海燕沒跟她置氣,兩人還是如往常一般結伴去洗澡間洗漱。
嶺南的氣候濕熱,又有熱水沖刷,下水管道的臭味一陣一陣翻湧。
透明膠簾外,有人端着裝有洗漱用品的臉盆,催促正在透明膠簾内,憋着氣洗澡的人快一點。
周吉安洗的比往常快,剛出隔間,又是一身汗,好像剛剛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她到外面的走廊等趙海燕。
沒有風,隻有潮乎乎、濕哒哒的空氣。
活動區域還有許多人,兩間小小的零食店還亮着燈,水泥鑄就的花壇裡,假槟榔樹高高地、靜靜地立着,頂端插入泛着灰白,透着人造光的天空。
一陣一陣年輕尖銳的笑聲一樓一樓地往上爬,爬到裝有鐵架床、編織袋、行李箱的多人宿舍,被宿舍白牆上的黴斑、陰暗角落的蟑螂嚼碎、吞咽、消化。
趙海燕出來時,周吉安的身體已經完全被汗打濕。
“你明天幾點的車票?”趙海燕捋順齊劉海,漫不經心地問道。
已經幾乎快适應這種濕熱氣候的周吉安,忽地有些喘不過氣。
她提提胸口的布料,扇起一股微弱的風,“早上九點多。”
趙海燕依然用淡淡的語氣說:“噢。”
回宿舍的路上,又碰到了那個小女孩,也留着齊劉海,原本卷曲蓬松的黑發,已變得柔順平滑。
她手裡抱着一堆辣條、餅幹等小孩子喜好的零食。
周吉安想張口跟她打個招呼,她尴尬地笑了笑,擦着牆邊的陰影跑開了。
起起伏伏的心緒,令周吉安無法看清自己,更無法看清他人。
她快走了兩步,站到趙海燕前面,問道:“我的屁股很大嗎?”
趙海燕似是在認真地觀察,以給出客觀的評價,周吉安好一會兒沒聽到聲音,預備走的時候,聽到她說:“大到不大,就是太翹了。”
按周吉安的理解,大和翹是一個意思。
她拎起屁股旁邊睡裙的布料,抖了抖,徒勞地遮掩。
周吉安忘記以前在哪兒讀過一本雜志,裡面有一篇文章說什麼久坐對腰椎、頸椎以及膝蓋有害,經常練習深蹲、臀橋和平闆支撐能緩解久坐帶來的危害。
她當時深信不疑,之後便每日堅持做這幾個動作,結果練就了這樣的屁股。
趙海燕笑出聲,“以前初中就有男生一起議論過你的屁股。”
周吉安眼球震顫,不用想象和細問,都知道讨論的内容是什麼。
周吉安躺到僅僅鋪了一層薄薄軟墊的鐵架床上,無論如何都睡不着。
過了一會兒,宿舍的鼾聲、呼吸聲、磨牙聲以及翻身時,鐵床的搖動聲,混合着時間流淌的聲音,如同大小不一的鐘錘,一下又一下地撞擊着周吉安的大腦和心髒。
末了,她在這樣的環境裡,又不由自主地慶幸道:“還好明天我就離開這樣的世界了。”
廣播裡傳出到站提醒,周吉安提上自己的所有行李,出車站,默念通知書上的乘車路線,尋找地鐵入口,模仿其他乘客購票、進站,她每走一步,興奮和激動都增加一分。
她确信,她現在已經進入了一個更文明的世界,她的确會擁有跟電子廠的工人不一樣的人生。
地鐵車廂裡人很多,周吉安一手拉着行李箱,背着雙肩包,另一隻手根本找不到可以抓的固定物。
搖搖晃晃中,怕自己倒到周圍人的身上,引起别人的反感。
當她的屁股上傳來異物感時,她以為她靠到了别人身上,趕緊将自己盡可能地縮成一團。
可奇怪的是,身後的人好像故意往她屁股上靠。
她隐隐不安,帶着恐懼和懷疑,往旁邊移動,不小心踩到了别人的腳。
被踩的乘客,在周吉安連聲道歉中,用方言破口大罵。
周吉安彎腰道歉時,發覺屁股上好像沾上了什麼東西。
眼淚是這個時候流出來的,在電子廠沒想明白的不對勁,也是這個時候想明白的。
到站提醒響起,周吉安不管不顧地擠過好幾個人,下到了陌生的,離學校還有好幾個站的站台。
身後忽地響起一陣騷動。
周吉安緊着拉杆,猛地回頭之時,見一個胸前挂着兩個相機,個子高高的男生,将另一個男的雙手反扭在背上,拽下了車廂。
站台的保安見狀,沖了上去。
男生看了一眼不知所措地周吉安,對兩名保安說:“他騷擾那個女生。”
然後,他沒待保安反應,立即撥打了報警電話。
其中一名保安上下打量周吉安,操着一口帶有本地口音的普通話懷疑道:“是不是真的哦?莫冤枉了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