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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鵝梨帳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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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小佛溫潤的觸感貼着頸間的肌膚,如同奶奶遙遠而溫暖的掌心,将連日陰霾徹底驅散。

唐施毓的腳步輕快得幾乎要跳躍起來,沿着通往拉丁文教室的古老回廊,陽光透過菱形窗格灑下斑駁的光影,映照在她清麗的臉龐上,那雙溫婉的眼眸裡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明媚笑意,仿佛整個溫德米爾的秋天都被點亮了。

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同學,甚至走廊牆壁上嚴肅的校長肖像畫,似乎都感受到了她周身洋溢的輕快氣息。

推開拉丁文教室厚重的橡木門,舊羊皮紙、蜂蠟和歲月的氣息撲面而來。

哈裡斯頓教授站在講台上,銀絲眼鏡鍊垂在胸前,随着他沉穩的步伐微微晃動。

今天講解的是維吉爾《埃涅阿斯紀》中埃涅阿斯在迦太基與狄多女王相遇的段落,涉及大量複雜的虛拟語氣和修辭格,難度頗高。

“注意這裡的‘Quid non mortalia pectora cogis, auri sacra fames!’(可詛咒的黃金欲啊,還有什麼是你驅使凡人心靈做不出的!)”哈裡斯頓教授的聲音帶着古典吟誦的韻律,目光銳利地掃過全班,“分析這句的修辭手法及其對揭示狄多悲劇根源的作用。”

教室裡一片安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同學們都微微蹙眉,沉浸在複雜的語法和深沉的道德拷問中。

就在這時,哈裡斯頓教授那鷹隼般的目光,精準地落在了窗邊那個嘴角似乎還噙着一絲未散笑意的東方女孩身上。

“Aurora Tang,”他點名,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仿佛被那明媚笑容感染的溫和,“請為我們闡釋。”

唐施毓聞聲擡頭,眼中沒有絲毫慌亂,那份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仿佛轉化為了沉靜的底氣。

她站起身,清亮的聲音在古老的教室裡響起,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從容和自信。

“教授,這句運用了呼告和誇張兩種修辭手法。維吉爾讓叙述者直接轉向‘auri sacra fames’發出呼告,将其拟人化、具象化為一個擁有可怕驅策力的實體,瞬間增強了情感的沖擊力和控訴的力度。”

“‘Quid non… cogis’則運用了極緻的誇張,以反诘的語氣強調在黃金貪欲的驅使下,人類道德底線可以被踐踏到何種駭人聽聞的程度。狄多女王原本是仁慈智慧的統治者,迦太基的締造者,卻因對埃涅阿斯攜帶的‘特洛伊黃金’(的貪戀,最終釀成了焚身自毀的悲劇。這句直指狄多命運轉折的核心——貪婪如何扭曲高貴的靈魂,使其淪為欲望的奴隸。”

她的分析精準、透徹,不僅抓住了修辭形式,更深入挖掘了其服務于人物悲劇命運和史詩道德主題的作用。

哈裡斯頓教授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激賞,他微微颔首,銀絲眼鏡鍊輕輕晃動:“Excellent, Miss Tang!不僅語法精準,更觸及了維吉爾埋藏在華麗辭藻下的道德警世内核。看來今天是個幸運日,讓你的思維也格外敏銳。”

“謝謝教授。”唐施毓微微欠身坐下,唇角笑意更深。幸運日?确實。失而複得的挂墜,雨幕中無聲的守護,還有這課堂上的小小高光。

更重要的是,兩個多月來,每晚在台燈下苦讀到淩晨一點的拉丁文筆記,那些密密麻麻的變格表和動詞變位,那些反複咀嚼的史詩段落,在這一刻,如同厚積薄發的溪流,終于彙入了理解的海洋。

語言、文學、哲學、曆史……這些領域,仿佛是她靈魂深處天生契合的土壤,稍加耕耘,便能綻放出令人矚目的光彩。

下課鈴聲響起,唐施毓收拾書本的動作都帶着輕快的韻律。艾米麗、貝絲她們立刻圍了上來。

“Aurora!你今天簡直在發光!”艾米麗藍眼睛亮晶晶的,“哈裡斯頓教授那句‘幸運日’說得太對了!”

“拉丁文那麼難,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太厲害了!”貝絲一臉崇拜。

“邏輯清晰,切入點精準。”索菲亞推了推眼鏡,給予高度肯定。

伊莎貝拉則優雅地微笑:“看來心情好,連學習效率都倍增。”

“對了!”艾米麗想起什麼,壓低聲音,帶着笑意,“你的‘幸運符’……是不是找到了?看你笑得像撿到了金子!”

唐施毓臉頰微紅,但笑容依舊燦爛明媚:“嗯!找到了!”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頸間衣領下那個小小的凸起,“多虧了梁信堂同學幫忙。他……是個很好的人。”她輕聲補充道,語氣真誠,帶着毫不掩飾的感激。

“梁信堂?”艾米麗挑了挑眉,貝絲也露出驚訝的表情,索菲亞鏡片後的目光若有所思,伊莎貝拉則唇邊笑意加深,帶着一絲了然。

女孩們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但看唐施毓如此開心,都默契地沒有多問,隻是笑着附和:“找到就好!找到就好!”

去往數學課的路上,唐施毓的心緒卻已飄遠。梁信堂沉靜的面容,雨幕中濕透的左肩,還有他平靜歸還挂墜時那句“物歸原主而已”……一幕幕在眼前交織。

僅僅是口頭感謝,似乎太過單薄。那份沉甸甸的守護和幫助,值得一份更鄭重的、能表達她心意的謝禮。

一個念頭倏然清晰——鵝梨帳中香。

那是爺爺在她臨行前,特意從珍藏多年的香藥中挑選出上好材料,親手為她炮制合香的。

取沉檀棧香末各一兩,鵝梨十枚,挖空梨核,填入香末,蒸煮三溜,去梨皮研和成餅。香氣清甜甘潤,如初春梨花帶雨,又帶着沉檀的悠遠深邃,有安神靜心之效。

爺爺說,此香古雅,最宜夜讀靜思。她一直珍藏在行李箱最深處的小小葉紫檀香匣裡,未曾舍得輕用。

這份香,承載着爺爺的關愛,也蘊含着東方香道最清雅的意境。送給同樣熱愛中國文化、氣質儒雅矜貴的他,再合适不過。

心意已定,行動便有了方向。她知道梁信堂每周四、五下午的數學課後,雷打不動地會去圖書館的古典文獻區看書,往往一坐就是整個黃昏。

今天正是周四。

數學課在高度專注中結束。下課鈴聲一響,唐施毓沒有像往常一樣和女孩們一起去餐廳,而是抱着書本,腳步輕快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徑直返回了紫藤樓。

她打開行李箱,從最底層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個小小的葉紫檀香匣。匣子打磨得光滑溫潤,散發着淡淡的檀木香氣。

她輕輕打開銅扣,裡面是幾塊切割整齊、色澤深褐、紋理細膩的香餅,清雅甘甜的梨香混合着沉檀的深邃氣息幽幽彌漫開來,瞬間充盈了小小的房間。

她取出一塊最完好的香餅,用一方素白的細棉宣紙仔細包好,再裝入一個同樣素雅的淺青色錦囊中,系好絲繩。

握着這方小小的、卻承載着厚重心意的錦囊,唐施毓深吸一口氣,仿佛能汲取到其中的沉靜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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