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寂:……
他沒搭話,隻是深吸一口氣,把那封郵件從收件箱裡标了星,然後關了手機。
林序南在一旁吊兒郎當地笑着,裴青寂卻隻覺得連太陽都變得晃眼。
夕陽西下,裴青寂才拖着疲憊的精神回到家,連外套都沒脫,就一屁股倒在椅子上,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
沉默片刻,他終于還是妥協似的打開了電腦。
那封郵件仍靜靜躺在收件箱裡,像一顆等待引爆的定時炸彈。
深吸幾口氣,他才點開了那份文檔,剛一跳轉頁面,眼前就是一整頁密密麻麻的可行性分析——各種公式、材料參數、反應曲線,堆疊得像一場沒有盡頭的數學噩夢。
然而真正讓裴青寂愣住的,并不是那些複雜的科研内容,而是項目标題的一行字:《基于納米材料的古籍修複方法初探》。
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怔怔盯着那一行字,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古籍修複?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屏幕,瞳孔微微收縮,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認着那個标題,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或者就變成了記憶中的錯覺。
裴青寂的指尖不自覺地扣緊了鼠标,心跳無端漏了一拍,掌心竟已沁出一層薄汗。
這不是……他前世——徹底擺爛之前,被學院叫停、草草收尾的那個項目嗎?
那個他曾經孤注一擲,卻一敗塗地的夢。
那些圖紙、資料、熱情和執念,早已像沒熬完的試劑一樣揮發殆盡,明明早就成為時間夾縫中一頁泛黃的舊稿,明明他已經說服自己遺忘,怎麼會……又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
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那一年的場景——那些泛黃殘破的線裝書頁、實驗台上小心翼翼鋪展的文物纖維,以及他曾為之激動、後來卻疲憊逃避的每一段日夜……
那一年,他曾為了這項選題孤注一擲,在各種不被看好的質疑聲中咬牙堅持,從選題調研到實驗設計,幾乎熬穿了無數個夜晚。
可最終,資金斷了,資源被抽走,院方以“不具備前瞻性和推廣價值”為由,直接叫停。
一切結束得幹脆利落,甚至不留任何辯解的餘地。
可如今,這份被重新命名、重新編排、重新包裝的項目,竟然借屍還魂般出現在他面前。
計劃書裡,某些測試參數赫然來源于他當年草拟的實驗筆記,修複機理圖解的線條風格分明是他的手繪模闆,隻是顔色改了、線寬調整了、底圖變成了高清格式。
甚至連那套“纖維複合層重構法”的描述邏輯,都是他用無數次失敗試驗換來的結論。
它的每一頁,都是他曾寫過、親手擦掉又重新寫下的痕迹。
可如今,它被改頭換面地列為新項目,甚至——
可以繼續由他參與。
計劃書裡好幾處數據顯然出自他的舊資料,而那幾頁修複機理圖解的風格,分明也是他親手繪制過的圖樣,隻是被重新整合、更新了參數。
——他原以為,那個項目和那個自己,都已經死在了前一世。
可現在,它們又一次,以這樣突兀又精準的方式,被丢回到他面前。
還不等裴青寂理清自己的思緒,就看到屏幕右下角跳出一則新提醒。
【林序南:Re:項目計劃書】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點開。
——“好的,老師。等研讀完計劃書,我和裴師兄約個時間先讨論一下。”
短短一行字,語氣禮貌、冷靜,仿佛隻是日常工作中再尋常不過的溝通。而他話語間那句“和裴師兄約個時間”,卻像一枚不動聲色的釘子,将裴青寂原本混亂不安的心緒,釘得更緊了一些。
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合上電腦,沉默了很久。
天色剛亮,天邊還泛着冷青。
近乎整夜失眠的裴青寂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實驗室,整棟樓空蕩寂靜,隻有走廊盡頭感應燈閃了閃,灑下幾縷冷白的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長。
他沒有開主燈,隻将辦公桌上的一盞台燈擰開,光圈像是無聲地保護着一個小小的堡壘。
裴青寂整個人被暖黃色燈光罩住,黑眸裡卻仍殘留昨夜未眠的沉色。
他坐下,打開電腦,手指熟練地敲下一串複雜密碼,甚至順手用了一個曾經在古籍修複項目裡用作加密的符号結構。
畫面跳轉,熟悉的頁面緩緩展開——
那是前世他親手搭建的資料雲盤界面,頁面還維持着一種說不上複古還是簡陋的古樸感。
裴青寂下意識嘴角一抿,心裡有點微妙的儀式感,像是給自己悄悄舉行一場“舊項目重新啟動”的歡迎儀式。
然後——
“密碼錯誤。”
裴青寂:……
他頓了一秒,又敲了一次。
“密碼錯誤。”
裴青寂:……
第三次,他語氣平穩地敲完了鍵盤,仿佛自己不是在輸密碼,而是在檢驗命運的寬容程度。
“密碼錯誤,請在30秒後重試。”
裴青寂看着屏幕,眼角微微抽了一下。
他一邊擡手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一邊心裡飛速計算起自己當年到底設置了哪一串反人類的安全邏輯。
屏幕上的倒計時還在跳動,像是嘲諷一般。
就在裴青寂正想咬咬牙試第四次的時候——
【嘀——】
門禁聲突兀的響起,在這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緊接着就是那裹着清晨水汽,語氣慵懶卻帶着笑意的聲音,“裴師兄,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