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江思翊正帶着沈玉與葉明叙一同搭建掃描裝置,林序南坐在一旁,埋首整理圖譜冊頁,逐一登記書名、年代、來源、頁數與裝幀形式。
“裴博士還真是做什麼都足夠專注啊。”葉明叙一邊關掉公放的音響,一邊低聲感歎。
林序南聞言看向裴青寂,他一冊冊地拆封古籍,神情全無波動,指尖捏着鑷子,小心地撥開脆弱的邊角,像是進行一場無聲的手術。
整個人都沉浸在發脆地紙頁與深淺不一的墨痕之間,仿佛周圍一切都與他無關。
專注到一種極緻,近乎冷感,卻帶着某種克己與執念的美感。
林序南看得出神,手中筆尖不自覺頓了一下。
……好看是真的好看啊。
他暗暗在心裡歎了一句,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裝作認真繼續做表格。可沒過幾秒,眼神還是不受控制地往那邊飄了一眼——裴青寂低着頭,眉眼線條在燈光下冷靜又克制,連睫毛落影都透着一種矜貴的距離感。
就像一件不沾塵的瓷器,誰靠近一步都會顯得唐突。
林序南輕輕歪了下頭,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像是自嘲地笑了笑,随手翻過一頁紙,試圖讓注意力重新落回自己面前的冊頁。
大家都在各自忙碌着。
沈玉臨時從老樓隔間搬來個鐵制舊架子,吱呀作響,腳撐早已松動,幾本厚重線裝書壓在最頂層,搖搖欲墜。
葉明叙一邊走神一邊整理器材,肩膀無意間撞上了架角。
“靠,小心——!”葉明叙喊得急切,聲音還沒落地。
林序南猛地擡頭,還來不及看清發生了什麼,就覺得有人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旁邊拽了出去。
他的後背撞上金屬桌角,鈍痛感幾乎掩蓋了反應,但下一秒,那道拽他的人影已毫無防備地站在了搖晃的架子下。
“裴青寂?!”
林序南反應過來時,整個人幾乎是撲過去的。
他原本還想調侃一句“英雄救美啊”,聲音卻在看到對方的瞬間猛然哽住——
裴青寂半跪在地,肩膀被架角擦過,白大褂破了一道口子,肩頭露出一片紅腫,身側落着幾塊帶玻璃邊的文件夾框,空氣裡都是塵灰與紙頁的味道。
他垂眸理着散落一地的古籍,神情冷靜得像無事發生,聲音也淡,“别碰書,有碎邊,會割手。”
林序南盯着他,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笑不出來,喉嚨幹澀,心跳得有點發狠,像被什麼堵住了嗓子。
“你就不能——”他咬了咬牙,語氣終于壓不住,“你幹嘛要擋着我啊?”
裴青寂沒答,隻是低頭繼續撿書。
眼睫低垂,睫毛在臉側投出一彎沉靜陰影,整個人沉在那片昏黃燈光下,像始終不沾世事的影子。
“……你疼不疼?”林序南的聲音低下去,幾乎是輕聲地問。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原本慣用的調侃口氣全沒了,隻剩下繃緊的神色和止不住顫的指尖。
他蹲下身,手不自覺地伸過去,想把人拉起來,卻被輕輕避開。
“沒事。”裴青寂淡淡看他一眼,繼續把散落的書冊理整。
反正……也不是故意救的。隻是剛好在附近,避一下更麻煩。
可是——
如果那時候我正好沒靠近這邊,那他——就會被砸中了。
裴青寂低下頭,不讓自己再往下想。
林序南忽然覺得有點悶,心口發漲,像有什麼情緒正從胸腔裡沖上來,隻能擰着眉,一聲不吭地蹲下來,陪他一頁頁地撿書。
燈光靜默,塵埃浮動。
兩人誰都沒說話。
氣氛在悄然轉變,像落下一層什麼看不見的膜,把他們暫時與外界隔開,隻剩一地書香和玻璃的冷光。
葉明叙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地試圖緩和氣氛,“……我剛剛真不是故意的,裴博士你沒事吧?”
林序南擡起頭看他一眼,眼神涼得像剛從冰水裡撈出來,語氣毫不留情,“你閉嘴。”
葉明叙:“?”
他有點發懵地看了眼林序南又看了眼裴青寂,意識到氣氛不對,悻悻閉嘴。
江思翊從門外跑進來,看着兩人并肩蹲着,沉默地理書,臉色都是同樣的冷。
他輕咳一聲,“我去拿急救包……”
林序南這才回過神來,騰地站起,火急火燎地說:“我來拿!”
等他慌慌張張跑出去的時候,裴青寂靜靜地坐着,微微仰頭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