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聚餐之後,裴青寂破天荒地請了病假。
消息一出,整個實驗組都震驚了。
甚至連向來冷靜的導師方硯都被驚得破了音,“他居然請假?是那個視科研如命、發燒都不肯下實驗台的裴青寂?”
“裴博士還真發燒了。”
有師妹小聲補充,“說是病毒性感染,嗓子都啞了,連話都講不清楚。”
“……病毒?”方硯罕見地沉默了一秒,罕見地收起了那副嚴師面孔,語氣卻柔下來幾分,“那就讓他好好休息吧。科研歸科研,身體還是第一位。要勞逸結合,才能更好地做實驗。”
此話一出,衆人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
——這年頭,能從方教授嘴裡聽到“勞逸結合”四個字,比論文中Nature都稀罕。
可隻有裴青寂自己知道,他請假的原因……
和生病,其實沒多大關系。
那天夜裡,他一個人窩在沙發裡,額頭不燒,心卻涼。
他重新回看了手頭的那些有關材料部分的數據——
一個都看不懂。
他盯着那張圖半天,眼神迷茫,最後隻憋出一個結論:
再不請假,就真要穿幫了。
一周後,一個陰冷的清晨,窗外天光慘白。
裴青寂靠在書桌前,左手拎着一杯早已涼透的咖啡,右手漫不經心地劃着手機,應付着組會前堆積如山的消息轟炸。
信息密密麻麻彈出來,每一條都像是在提醒他:你,早該回實驗室了。
眼神空洞,神色疲憊。
就在他準備把手機丢一邊裝死時,一條熟悉的微信彈了出來——
【林序南:“裴師兄,這個季度的論文你打算發點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斟酌片刻,手指敲下兩個字——
【發燒。】
消息剛發出去,視頻電話就毫無預警地打了進來。
裴青寂:……
裴青寂盯着屏幕,沉默三秒,認命地點了接聽。
下一秒,那張笑意藏不住的臉占滿了屏幕。
林序南一如既往地語調溫柔,“師兄,你已經連發一周燒了。”
裴青寂嘴角抽了抽,頓了頓,眼神裡迅速堆疊出一種虛弱又頑強的誠懇,“病毒頑強,我也沒辦法。”
林序南沒說話,隻是盯着他,沉默得像在用眼神做實驗分析,逐幀掃描他每一寸表情真假。
半晌,林序南笑了笑,聲音輕得像羽毛,“病毒?你這臉色看起來比上次聚餐還紅潤。”
“高燒燒出神志清明,不會沒聽說過吧?”裴青寂面不改色地胡扯,他一邊往沙發裡靠,一邊繼續編,“我現在每晚喝生姜紅糖水,配合老中醫開方,堅持打坐運氣,硬撐着這副千瘡百孔的身體。”
“你還真能編。”林序南笑出聲,像是終于找到樂子似的。
“謝謝誇獎。”裴青寂迅速接話,毫不猶豫地說,“那如果沒别的事,我先去……休息了。醫生說不能劇烈用腦。”
說完不等對方回話,啪的一聲幹脆利落地挂斷了視頻,手速快得像在搶實驗室的高溫爐使用權。
手機丢到一邊,他整個人往後仰倒在椅背上,長長吐出一口氣,連眼皮都懶得睜。
病是假裝的,疲憊卻是真的。
從穿越那天起,他一直靠那硬背下來的知識和原主那不近人情的高冷硬撐,實驗術語看不懂就沉默寡言,儀器操作不會就皮笑肉不笑留給其他人反思。
這套辦法現在眼看快要撐不住了。
參加這個組會,再上台彙報一圈,是無論如何也沒辦蒙混過關了。
他隻想多裝一天鹹魚是一天,等風頭過去,再慢慢翻身。
第二天一早,天色剛亮,科研所外的路燈尚未完全熄滅,冷白色的晨光斜斜地灑進窗台,在地闆上投下一片微涼的光暈。
裴青寂頂着明顯的黑眼圈,手裡端着一杯速溶咖啡,腳步拖沓地踢踏着拖鞋走向門口。
他還沒完全清醒,腦子裡混沌着昨晚沒來得及理清的情緒和那份做了一半的數據整理。
密密麻麻。
門一打開,門外的畫面卻讓他微微一怔。
林序南站在晨霧未散的樓道裡,依舊一貫的幹淨整潔——白襯衫扣到最上,清晨的薄風拂過他額前幾縷碎發,整個人都裹着晚秋清晨的氣息。
他懷裡抱着一沓打印好的資料,像是已經等了一會兒,見門終于開了,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聲音不高還帶着笑意,
“早,師兄。”
“你來幹什麼?”裴青寂愣了一瞬,下意識掃了眼他手裡的資料,又看了看這人一大早出現在自家門前的模樣,頓時明白了來意。
“……你這麼早來,是怕我死在床上,之後項目就沒人做了嗎?”
裴青寂的語氣帶着點不加掩飾的調侃和無奈,混着剛醒時的沙啞,整個人都是懶洋洋的。
林序南沒正面接話,隻擡眼打量他一眼,目光從他沒來得及扣好的睡衣領口掃過,落在他眼下青黑的陰影上,“裴博士久病不愈,正好資料也準備齊了,就順路來一趟。”
說完頓了頓,緊接着又補充道——
“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