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南喬的眼睛并沒有從林序南的臉上移開,“今天裴博士的彙報太精彩了,這幾個月要跟你們多學習一下,林師兄可得多帶帶我。”
他話說得圓滑,仿佛每一句都包着糖衣,卻字字往林序南的方向落。
帶着試探,也帶着某種過于明顯的靠近。
林序南聽得清楚,卻沒有多回應,隻是靜靜看着許南喬,眼中有某種本能的防備在緩緩立起。
他從不喜歡被人這樣試探——尤其是在裴青寂還站在他旁邊的時候。
他的餘光微微側了一下,悄然落在裴青寂身上,卻撞見對方正在看他。
兩人視線短暫相撞。
林序南突然想說點什麼,哪怕是一句解釋,也許隻是“他在說笑,你别當真”。
可話未出口,裴青寂已經垂下眼睫,把那點情緒藏得很快,幹淨得像從沒起過波瀾。
許南喬還在那裡繼續找着方式拉近距離,“下次你們組會彙報的時候,能不能帶着我一起?讓我提前看看你們的是怎麼準備的?我導師總說我的彙報不夠全面,容易讓人找到漏洞。我想跟着你們思路走,應該會學得更快。”
裴青寂卻沒接這話。
林序南忽然有種不合時宜的錯覺——那不是更給裴青寂創造機會接近他了嗎?
沉默自然地落在三人之間。
不是冷場,而是一種沒必要再附和的話題,被風輕輕吹散。
幾秒後,林序南側身讓出樓梯方向,語調平和,“我們還有數據要交,下次聊啊。”
他的話說得并不重,卻像下了一道溫和的分隔線。
話音未落,林序南已經擡腳準備往下走,步伐穩得像一條橫過水面的線,不再回望。
走了兩步,他忽然頓住,回頭朝裴青寂看了一眼。
“還不走嗎?”林序南的嘴角挑起一個連弧度都算不上溫和的笑容,“裴師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雨點砸在窗檐上,聲勢一層層疊高,像是誰在不耐煩地連敲着屋檐。
風從走廊盡頭吹進來,裹着冷意和潮濕,貼着衣角一路滑過,帶起一絲讓人說不清的不安。
林序南走在前面,沒說話。
裴青寂緊随其後,兩人誰都沒有再提起走廊裡發生的那些對話,腳步落在瓷磚上,帶着一點遲鈍的回響。
裴青寂原本想開口,說點什麼緩一緩氛圍,可話還沒出口,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他低頭掏出手機,鎖屏界面浮現出一條剛跳出的新聞推送。
【南方持續暴雨,江南一帶已進入紅色預警。清溪市多個區域出現内澇,檐雨書院受災嚴重,館藏古籍部分泡水損毀,目前現場尚無法評估具體損失——】
裴青寂腳步一頓。
雨聲仿佛在這一刻變得更重了,原本還隻是窗外背景的噪音,忽然穿透進了耳膜。
緊接着,手機又震了一下。
這次不是跳出的新聞推送,而是方硯單獨發來的私信。
【方硯:青寂,新聞看到了吧?清溪市的檐雨書院館藏受災,情況比預估的嚴重。你留意一下郵箱,稍後會發來初步的古籍目錄與紙質狀态,科研所方面已與文保局取得溝通,搶救計劃優先抽調你來參與,你和序南準備一下,随行名單我稍後發給你們。】
他盯着那條消息,眼前像浮現出紙張泡水時邊角卷起、墨迹暈開的圖像——一頁頁沉默的曆史,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攤平、沖散、拆解成脆弱的纖維線。
“怎麼了?”林序南察覺到裴青寂的停頓,轉頭問了一句。
裴青寂沒說話,隻是把手機遞了過去。
林序南低頭看了一眼,臉色瞬間收住了多餘的表情。
剛要開口,又一封郵件跳了進來,提示音響得非常幹脆。
郵件标題用紅字加粗:
【緊急資料傳送:檐雨書院受損古籍初篩目錄(第一批)】
郵件附件的excel裡整整齊齊地列出了受損古籍清單。
每一項編号後都緊跟一串冷硬備注——
【編号001:水浸+脫線】
【編号002:書脊斷裂+局部發黴】
【編号003:封面粘連,紙層變形嚴重】
【編号004:手抄殘頁吸水皺縮+褪墨現象】
……
共73項。
每一頁、每一本、每一道破損,都是正在消失的前兆。
空氣沉了好幾秒。
林序南看了眼裴青寂,他原本還殘留着些許對裴青寂的情緒,此刻卻像被水沖散了一樣。
“那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