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期臉色陰沉,随手招回陶子身上的小蛇,不再管林少言兩人,立馬将圍坐的人圈安排進破屋。
林少言疑惑轉頭,她看見一個人影,這個人影步伐輕快,很快就靠近了她們。
這是一個旅人,風塵仆仆,滿臉滄桑。
這也是一個僧人,沒有一點頭發,青色的頭皮上面印着六個戒疤。
破爛的黃色袈裟和沒有鞋子的雙腳說明,這是一個苦行的僧人。
她叫了一句佛号,就站在了林少言不遠處。
阿期的速度變得更快,不過一會兒,她就哄着圍坐的人分别進了屋子。
這個僧人就這樣看着。
明眼人都看出這兩人絕對認識。
林少言就安靜待在一旁,順便讓林少威也不要輕舉妄動。
至于那個陶子,在無色蛇被招回後,他就立馬逃走,雙腿疾奔,絲毫沒有剛剛喊救命的虛弱。
林少言一開始就發現阿期并不打算将陶子置于死地,不然無色蛇繞他脖子一絞,陶子早就一命嗚呼。
陶子不停得跑,在黃沙地裡越變越小。
陶子邊跑邊想,沒想到那個魔女居然認識佛教之人,這個僧人沒見過,但附近的大寺廟,隻有子岡裡的寶光寺。
那人衣衫褴褛,不像寶光寺裡的尼姑和尚,但是看她身影功法,明顯是佛教的“無影步”,他曾經見過。
如果那個東西被寶光寺的人看上了,就不是柳刀幫能夠插手的了。
他必須立馬回去告訴老大這件事。
阿期啊阿期,我隻能走了,你好自珍重吧。
陶子心裡發酸,腳步一點沒停。
陶子跑了,所有人都不在意。
黃沙地裡永遠吹着大風,遠處馬蹄的聲音混雜在石礫裡,宛若長刀割筝。
林少言立在中央,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兩個人都不說話,隻隔着距離在對視,僧人含笑,阿期豎眉。
一刻鐘就這樣過去了,兩個人還在大眼對小眼。
尤其是林少言根本沒有在二人身上感覺到惡意,她忍不住了,問,“你們怎麼回事,怎麼不說話啊。”
阿期瞪她一眼,還是不說話。
僧人這才慢慢看向林少言,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法号了空,小友若是無事,可自行尋路離開。”
她語氣和緩,但話裡的意思,明晃晃就是要趕人走。
林少言歪頭一笑,“了空大師,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怎麼你一來就要趕人,我可比你先到。”
這個了空好生奇怪,臉上布滿溝壑,合十的雙手上全是紋路,偏偏眼睛亮得吓人,好似能夠瞬間看穿人心。
了空先低身呼一口佛号,正直起身子要開口,破屋裡一個人聲幽幽出現。
“各位,外面風沙大,還是在屋裡說吧。”
是杏嫂。
杏嫂說着話,從破屋裡走出來,阿期一下子氣勢弱下來了。
“杏嫂,怎麼出來了,還不進屋裡坐着。”
她過去就扶着杏嫂進屋。
了空也擡步往那邊走,林少言自然不會拒絕,她對林少威使個眼神,兩人也邁步過去。
在屋裡,阿期正對杏嫂說話,“還好嗎,藥吃了嗎?”
杏嫂拍拍阿期的手,臉上是一如既往慈祥的笑容,“吃了的,吃了的,不要擔心。大師和兩位大俠,請坐吧。”
杏嫂的屋子裡有一方破桌和八把破凳。
林少言毫不客氣,一坐下,就随意開口道,“什麼藥,那個鍋都是破的,怎麼熬藥。”
阿期怒目而視,但杏嫂搶先一步說,“那個鍋确實是破的,但是我們吃的藥,不用鍋,隻需将藥品碾磨成粉,内服外用。”
林少言說,“所以你們明明死了,但是又活過來了。”
阿期刷一下站起來,身上的無色蛇就要發動,于是杏嫂又拍手安撫。
“不,我們還沒有完全死去,但确實跟死了沒什麼差别。”
阿期聽到這話,似哭非哭,坐回凳子,背對她們,腰背不再挺起。
見阿期這樣,杏嫂無奈,可她還是繼續道,“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大周西平打仗,我們小老百姓沒什麼辦法,四處分散尋找活路,仗打完了,以為好了,卻沒想到地突然不長莊稼了。”
當時啊當時。
她望着地裡面的麥子,一個一個,全是空殼,當時她還想着明年就好啦,忽視了一陣又一陣的心悸。
阿貴在旁邊一直自責,一直在說“都怪我都怪我”,一個人連夜又去翻地,那個時候死了很多人,很多地都荒在了那裡,阿貴就是在去翻地的時候,遇見了快死的牛哥兒和慧姐兒。
都過不下去了,不管是西平的,還是大周的,原來的村子很多都沒有了,大家都四處飄落,落到哪裡算哪裡,大家不管自己的來處,隻管自己的去處。
本來她們小老百姓,在哪裡都是種地幹活。
她和阿貴等人說話都帶着家鄉口音,剛開始交流都要手舞足蹈的,織婆婆來了之後,大家才開始慢慢學起了官話,就因為這個,九爺爺去過路商隊乞讨的時候,那些大人物才會覺得新奇賞臉給個衣食。
畢竟她們這種人,居然能說官話,真是神奇。
也因為這個,阿期才被送給了她們。
杏嫂現在還記得那個極具美麗的夫人,她身上華美的珠寶和幽遠的香氣,都抵不過那雙水一般的眼珠。
夫人說,“這個孩子,回去了是活不成的。”
夫人說,“期者,會也。她不再有姓氏,就叫她阿期吧。”
夫人說,“我跟這個孩子沒有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