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遊岚是一位有雄心壯志的男人,在他看來,這個世道裡,有人以智謀成為座上客,有人以武功震懾宵小,而也有人憑借運道一步登天。
他不一樣,他有足夠護佑自己的家世,也有可以迷惑上者的容貌,在這個天下,皇位當然要以血統為尊,而後位,就不一定了。
自從百年前開國帝王,以半壁江山為聘,攜手伉俪之後,皇後也擁有巨大的權利。
隻不過現在的皇後失去大殿下之後整日以淚洗面,不理朝政,這才讓各國隻知大周皇上,而不知大周皇後。
如果他上位,那可就不一樣了。
謝遊岚看着面前金碧輝煌的裝飾,這不過二殿下一處私産而已,就已經足夠奢華,而皇宮裡更是布滿珠玉。
哼,他的兄弟姐妹們,隻顧着謝氏的一畝三分地,不知道大周之大,天下之大。
現在大周吞并之勢已勢不可擋,之後,他不僅可以做大周的主人,還可以做天下的主人!
區區謝氏,又算得了什麼,等他登臨後位,哪怕是謝氏的家主,也需在他面前俯首稱臣,招之即來,麾之即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遊岚滿心歡喜,在房間裡大笑出聲,不遠處的房間,涼南山正在肆意打罵下人。
這座小樓名叫“長相思”,是二殿下的私産,樓層不高,隻有三層,但其中蜿蜒曲折,流水潺潺,宛如仙境,更有古琴箜篌,琵琶絲竹,在不可見之所,樂聲飄蕩樓間。
在第三層的中間,是二殿下的住所。
“你還不走嗎?”
“怎麼,現在就趕我走,吃醋了?”
“哼,我可不吃這一套,這種話,你還是對着那些男人說吧。”
“哎,那些男人,還不值得我這樣說話。”
“謝氏的嫡子也不夠格嗎。”
“确實不夠呢,至少也得是你這種水平,才夠。”
周懷盯着手中的酒杯,輕笑兩聲。
出乎意料,這個房間并不華麗,除了中間的床榻之外,最大的就是旁邊的案幾,幾封書信展開,一方端硯裡墨條擱淺,白色狼豪筆挂在紫檀的筆架上,正随着外面的絲竹聲滴落濃墨。
大周的二殿下周懷,就斜靠在床頭,琉璃杯盞中,是極品名酒,“望玉鈎”。
她微微眯着眼睛,嘴角淺笑,瞳底的色彩倒映在酒色中,手指的凸起在酒影裡,所有都變得模糊起來,連她自己也看不清。
“你現在喜歡童子了嗎,真是無恥。”
床榻的右邊,是一方小小的書桌,上面堆積着無數紙張,甚至還有幾張玄黑色的帖子。
大周以玄黑為尊,這是奏折!
居然在這樣堆在雜亂的書桌上!
也不知道遞上這些奏折的大臣如果知道,内心會怎麼想的。
但這些,跟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關系呢。
他才八歲呢。
雪下遠照例跟周懷拌嘴,他肉肉的手拿着小小的毛筆,認真回信。
“阿遠,你這樣說話,以後可沒有女人要。”
“不要打斷我,我在給截雲哥哥回信!”
“你可是神童,一心多用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哼,那又怎麼樣,我還不是隻能在這棟樓裡當神童,連門都出不了。”
“放心,等你出門那天,就是你位居相位之日。”
“那可不一定哦。”
雪下遠歪嘴一笑。
周懷搖搖頭,沒有說話,将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沒有來得及入口的酒,順着白皙的脖頸,滑入大開的胸膛中。
酒杯落入木地闆中,在沉色的木地闆上添加幾分琉璃光彩。
雕刻着桃花的蠟燭慢慢融化,蠟油在金紋的圓盤裡重新書畫出花朵,瓜果的香氣,和門外盛開的荷花香混雜在一起。
周懷站起來深吸一口氣,讓胸腔中滿懷花果香氣。
她身高八尺,任誰看來,都是铮铮女子,雖然大周以文治國,但她自小也在習武強身,以求延年長壽。
更不要提女子身負生育之能,更是需要身體康健。
不一定嗎?
确實不一定。
也就這樣一個小孩子敢在她面前說這種話。
她是唯一的皇子,誰都覺得她是當之無愧的太子,是絕對的明日之君。
可她畢竟不是太子。
她已經二十歲了,她已經開始插手朝政,她已經擁有批改奏折的權力。
但她還不是太子。
父皇對她常常有勉勵之語,大臣們也對她恭敬有加。
但她還不是太子。
不一定,确實不一樣。
周懷想起自己府邸裡的男人,和樓裡的男人。
她還沒有正式的夫人,所以那些男人,都還沒有名份,也自然在侍奉之前,就被灌下避子湯藥。
她需要一位夫人來幫助她,需要一個孩子來讨好父皇嗎。
不,不行。
大周曆代皇帝,有女有男,所以大臣貴族族長,也是有女有男,不拘性别,能者為先。
可是現在,不管是陳郡謝氏,還是古洲台氏,都是男子為族長,大周境内,女子為族長的,竟然隻有來自西平的子岡陶氏。
甚至現在朝堂上,男子官員已經多于女子官員了。
周懷閉上眼睛。
她現在,還不需要夫人,也不需要孩子,她現在,隻需要成為太子。
但是……
自己的父親,也是在慢慢打壓女學的皇上。
後宮裡日日傷心,已經放棄所有勢力的母後。
花天酒地,沉浸權勢争奪的貴族大臣。
還有外面亂世硝煙中,流離失所的百姓。
她隻能這樣做,才能把不一定,變成一定。
這個天下,才能按照她的想法走向正确的道路。
她慢慢睜開眼,野心勃勃,也不管在旁邊的八歲小童,回到自己的案幾上,繼續研磨書寫。
雪下遠瞥了瞥那邊的二殿下,撇撇嘴。
說得好聽,他是二殿下的幕僚,說難聽點,他不過是一個階下囚而已,就算再怎麼聰明,也逃不出這位二殿下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