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通知,但出人意料的是台風提前登陸了,沒多久酒店就斷了電,華麗的水晶吊燈也微微顫動着互相磕碰,發出叮鈴的響聲。
裡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進不來。
衆人聚在大廳,凄冷可怖的空氣盤旋在頭頂空氣裡。
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這樣強悍的台風了,幾乎掀起數米高的海浪狠狠地撞擊崖面,把礁石拍碎;道路兩側的樹木被摧折;高架橋上的車連環追尾;各種門牌鐵架被卷上天又猛砸下來。
唐振元看着窗外,心隐隐發慌,突然他瞳孔驟縮,玻璃出現蛛網形破裂,發生速度太快,玻璃渣潑面而來的瞬間,他才猛側了身弓腰躲避。
即使唐振元躲了迎面一擊,身上仍然被劃了數道血痕,有些破璃渣嵌進皮膚,留了幾個血窟窿,汩汩往外淌血。
因着這意外,登時如水進油鍋,屋子裡沸炸起來,有些人甚至直接被砸暈在地,狂風從落地玻璃窗破口猛灌進來,衆人尖叫驚呼着紛紛往更深的地方逃跑躲避。
混亂一片。
幾小時後,風停了,暴雨如注。
正是淩晨,大家都估摸着天亮時候雨才會小些,有些人進了尚且安好的房間躲避,有些人期期艾艾的躺在地上呻吟着,酒店救助資源不多,唐振元随意拿布條綁了綁身上的傷口,那些藥留給更嚴重的人。
他隻待在大廳裡,也沒進房間,就坐在柱子底下,看着地毯上的花紋。
酒店外的水幾乎能沒過成人的膝蓋,就在唐振元困頓起來的時候,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男人撐着傘冒着暴雨急忙跑進了酒店大門,他渾身都濕透了,衣服貼在身上,懷裡還抱着個黑色的包。
他進來之後半點不顧及自己身上的水,扔了傘就朝服務生慌張的比劃着說話,他大口喘息着,神情格外憂慮。
酒店隻有臨時的手電在惶惶亮着,襯得他臉色蒼白又脆弱,側影很單薄,像是剪紙一樣鋒利。
服務生聽了他的話之後搖搖頭,似乎是表示自己不知道。
男人停了一會兒,旋即四處張望着像是尋找什麼人。
唐振元有些頭暈,酒喝太多了,身上的血液仿佛在一點點流失。
那個男人在大廳裡走遍了,走到唐振元身邊的時候,馬上蹲下來,握了唐振元的手。
“你還好嗎?你在流血!”
唐振元擡起沉重的眼皮望了他一眼,熟悉又陌生的臉,記憶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在這恍惚的時刻,他卻記起了這個人。
“小僧人。”他很輕地說。
其實唐振元記得他的名字,江近塵,因為很好聽。
江近塵馬上把懷裡的包打開,拿出很多藥膏和創傷藥給唐振元的手臂細細清理了傷口,塗了藥,包好了紗布。
唐振元一直望着他,他看見江近塵牛仔褲膝蓋上的血痕,被水浸濕了,洇開成淡粉色的花,像是摔過。
他說:“你也受傷了。”
“我沒關系,”江近塵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可衣服是髒的,他又拿了一小截幹淨紗布擦了手,從包裡拿出一塊巧克力撕開包裝袋塞進唐振元的嘴裡,“雨停了記得去醫院看看,這裡不幹淨,可能會感染。”
這裡的燈不亮,他們是背着光的,江近塵隻能隐約看見面前人的五官輪廓,看見他嘴唇發白幹裂。
他起身找服務員要了水送過來,就繼續去找裴熙成了。
裴熙成的電話打不通,他很擔心。
唐振元低頭看着手臂上潔白整齊的紗布,莫名其妙地想,原來他不是粗心随意,他隻是不對自己細心。
很久,他站起身來,想要借酒店電話給家裡人報個平安,走到消防通道的門口,聽見有人在說話。
“......我真的很怕,你吓死我了,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台風來的時候我真的很擔心你,你的電話也打不通,給酒店打電話他們說玻璃碎了......好多人受傷。”那人的聲音有些哽咽,“裴熙成,你不要受傷。”
唐振元本來後撤了一步想離開,聽見這個名字還是靠近了,借着微弱的光透過門縫往裡看。
“哭什麼?”裴熙成把西裝外套脫下來給江近塵蓋了蓋,遮住他濕透的肩膀。
“你以後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我怎麼安心待在家裡,我一直很擔心你。”江近塵低着頭牽了裴熙成的手,小聲說,“手機壞了可以借酒店的,你以後能不能記得我一下。”
裴熙成也低頭看着江近塵,很久才淡淡地應一聲:“嗯。”
唐振元退開了,再後來見到江近塵,他的身邊都有裴熙成。
隻是再沒見過他很開心的樣子。
唐振元一直不明白自己這别扭的心情是什麼,直到有一次在報紙上讀到了一段話,來自黃永玉的《沿着塞納河到翡冷翠》——任何一種環境或一個人,初次見面就預感到離别的隐痛時。你一定是愛上他了。
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