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管突兀不突兀,社牛屬性大爆發,直接一個電話打過去求指點。
袁淑華阻撓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兒子橫沖直撞。
哎呀這死孩子,去别人家拜訪好歹提點東西吧!
袁淑華隻得忍痛把剛從表舅媽手裡薅來的老母雞借花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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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雪亭一家對他們母子倆的突然襲擊猝不及防。
但看得出來,他和袁淑華的确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發小。雖然挺多年沒怎麼接觸(方可以視角),但袁淑華進門後招呼都沒打,很自然地指揮方可以從玄關裡拿出兩雙備用拖鞋,還指定要那雙有粉色小花的給自己。
接着一路暢通無阻,直接提着那隻安詳的老母雞進了廚房,還跟李雪亭妻子打了聲招呼,說“嫂子我來幫忙”。
李家一家五口人住在一棟獨門獨棟的兩層小别墅。可見即使不曾大富大貴,但曾經也能算是衣食無憂,和袁女士這種要蹭教師職工宿舍的不可同日而語。
房子的裝修風格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牆壁角落裡有些剝脫,踢腳線也有幾塊脫膠,客廳吊燈的燈泡被擰松了一半,偌大的客廳,光線就略顯昏暗。
李雪亭本人看起來比真實年齡要蒼老些,聰明部分絕頂,眉間川字紋,兩條八字眉,嘴角有些下撇的苦相。
不過他對待方可以的态度挺溫和,笑起來就顯得斯文和藹了。
方可以在電話裡已經介紹過自己,沒等他起話頭,李雪亭就主動說:
“小方是吧,你那部《秘密》我看過,你媽在朋友圈發那會兒,我還吓了一跳,當時看電影的時候隻覺得名字眼熟,沒想到真是你。”
“讓您見笑了。”
“哪裡見笑,不要瞎謙虛,拍得很有意思,有風格,有腔調,好久沒看到這麼舒服的片子了。”
袁淑華在那頭幫忙把老母雞大卸八塊,剩下的留給李雪亭的妻子一個人忙活,自己從廚房洗了盤小番茄出來。
她在路上已經和兒子通過氣,知道自己今天的任務就是當助演嘉賓,這會兒馬上遞過去話茬:
“雪亭哥你别光顧着誇,提提意見,你是專業的,不像我隻知道看熱鬧。”
李雪亭的笑容淺了點,帶出些苦澀的意味,擺擺手推辭。
“對呀,李伯伯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在夏京人生地不熟,光口音就跟京片子隔開。我在的那小公司也是個草台班子,沒個老師指點,跌跌撞撞,僥幸拍出來一部也戰戰兢兢,都不知道往後該如何。”
“演藝事業是這樣的,一部成了,不代表部部能成,有時候确實也說不清成在那裡。”李雪亭深有所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莫過于此。”
“就是就是,所以雪亭哥你别跟我見外,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可可也是你看着長大的,你不許藏私。”
拗不過袁淑華和方可以一唱一和,李雪亭隻得勉為其難:
“别的都還好,你玩鏡頭語言已經是獨一份的了,用不着我班門弄斧。隻是看的時候感覺劇本還是有些單薄了。不光是表露在外頭的主線簡單,你其實是想鋪很多暗示對吧?時代背景是一個,高澄高歡的曆史典故你也想融卻隻淺淺帶過了。”
開了頭後面就容易了,李雪亭雖然久不從業,卻功底深厚,越說思路越流暢:
“最後你是不是想暗示高澄心靈弑父,但是沒寫下去?結尾你想寫一種超越性,但寫不下去,就幹脆一筆留白。不錯,其實這也是一種揚長避短的處理,總好過為賦強說愁。
“台詞有點直白了,當然,這部戲本來就有點隐晦,台詞日常一點也可以說是避免誤解。若非要說,白玉如是讀書人家的大小姐,她會更加含蓄複雜,這個人物你塑造得很有風格,其實那個時期也有很多有新潮思想的女性,她們寫的回憶錄啊小說啊,你們寫的時候可以參考參考那些;
“高澄是留學回來的高級人才,他身上你也想賦予一種現代性,但現代性并不意味着說話也要現代,他不大可能那麼講話……啊,我随便說說,小方,你别介意,你這個年紀寫出這個本子,已經很不錯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一口氣說了太多,連忙挽尊。
“您别這麼說,這是對的。”方可以道,
“片子的編劇您也看到,就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我室友。我室友水平還更專業點,至少是我們學校編劇系出身,跟他比,我跟文盲沒兩樣。
“我們倆都覺得本子太薄,可惜能力有限,寫不出深的了。尤其是結尾那兒,真就閱曆不到,寫不出那個意思,也設計不出更好的。”
李雪亭安慰似的笑笑:“你能有感覺,那就至少在對的路上,你們倆都還年輕呢,來日方長,這事兒隻能多聽多看多經曆,急也急不得。
“創作最怕的就是自我感覺良好,覺得曲高和寡,孤芳自賞,一條路走到黑了還自我感覺良好,背離群衆的,往往也将為群衆所抛棄。”
說到最後,李雪亭神色有些黯然。
顯然,他也被他自己歸類為曲高和寡,是為群衆所抛棄的那一類。
方可以道:“李叔叔,不瞞您說,我來是因為我這才有幸看到您寫的《萬曆1582》[2],這部劇真是太好看,我隻可惜相逢甚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