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你一喚我彌貞,我便會想起咱們少時的光陰。那時我撫琴,阿姊吹笛,你同阿豈練功切磋,好不快活……”
方敏奴的聲音溫軟,一時陷入了回憶之中。
一旁的銅燕燭台有年頭了,爬滿了層層疊疊的燭淚。
此時燃燭将盡,方敏奴的雙瞳漆黑似兩口幽深的古井,白皙的大半張臉漸漸被晦暗的陰影所吞噬。
“前兩天我去看了彌雪,跟她說你好争氣,叫她再安心等等,還叫她保佑你。”
那個熟悉的名字令方敏奴的眉梢一動,回過了神,他擡眸看向韓成,綻出一抹苦笑,
“阿成,這些年你一定很想阿姊吧?每次你看我時,都好像透過我看向了她。”
他見韓成愣了下,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微微一笑繼續道,
“昨夜我夢見阿姊了,她要我照顧好你……她真狡猾呢,隻比我早生了半個時辰,便要我喚了她那麼多年的阿姊,明明争着搶着比我先來到這世上,卻又那麼毫不留戀地說走就走了,留我一個幼弟去讨方家的血債……”
“彌雪隻是累了,我和阿兄會一直陪你的,彌雪的在天之靈也會保佑我們的。”
方敏奴認命般地點了點頭,閉目緩了須臾才道,
“你派人給阿豈送個話,國庫不知何時被七狗搬空了,梁王許給羯(音同傑)朱的黃金怕是能兌現兩成就不錯了。”
“你想讓阿兄将此事透露給單于?隻怕烏恒會就此與梁王生出芥蒂。”
韓成有些疑惑,卻聽方敏奴沉聲道,
“隻有他們生出嫌隙,我們才有可以操縱的機會。咱們實力最弱,隻能在夾縫中搏這一線生機。況且阿豈在烏恒人單力薄,越早将此事透露給羯朱,對他來說便越是安全。”
“可如此一來,若烏恒不願再與梁王共同圍剿七狗可如何是好?”
“羯朱沒有那麼傻,既然他已經幫梁王損兵折将地拖住了七狗,自是得要足了好處才肯罷休。你讓阿豈給他獻策,将梁王許諾的黃金折合成三座西境城池。”
“三座城池?!梁王不會同意吧?”
“會的。屆時你隻需暗示梁王,西境的城池他不給烏恒就得留給七狗,如此倒不如讓那兩邊去狗咬狗,而那些死傷的百姓和損失的民财也皆與他無關。待那邊兩敗俱傷,他便可漁翁得利。”
方敏奴暗沉的眸内卷起股狠厲之色,仿佛在他親自籌謀的殺戮中獲得了複仇的快感。
“好,我和阿兄同從前一樣,萬事都聽你的。”
韓成說完便自食盒取來一盤紅豆酥、一卷幹淨的棉布條和一盒燙傷藥。
“喏,我特意給你買來了你最喜歡的紅豆酥。你吃着,我給你換藥。”
韓成将點心盤子遞給了方敏奴,自己則拉來把凳子坐了下,仔細地給對方拆起了繃帶。
“我記得那時我爹隻許你和阿豈每月來我家玩一次,你就總給阿姊帶百味吉的酥糕,隻買紅豆的,因為紅豆最相思。不過阿姊疼我,總分給我好些吃,我又叫小軒子偷偷遞話給你說阿姊又早早吃光了,你隻以為阿姊貪嘴,怕她被肚裡的饞蟲鬧,便會趁夜翻牆送點心過來……”
方敏奴的嘴角沾了酥皮,自顧自地笑着說,眼中卻反着清淩淩的水光。
“彌貞,其實我是知道的……”
韓成的嘴角挂着一抹罕見的柔情,手上的動作更輕,喃喃道,
“我那時隻想借機見彌雪罷了,所以每次隻買七塊點心。”
“哦……七塊,七塊,七塊……怪不得那時我埋怨你小氣,她卻總笑得含羞……可惜啊,她吃了那麼多次七塊,卻終究未能成為她心上人的妻啊……”
語落,方敏奴心痛地閉上了眼,兩行清淚自他消瘦的臉頰滾落,
“阿成哥,你說如果我不搶她的點心吃,那是不是她早就成了你的妻了呀?……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
“彌貞,别自責,那隻是我少時的美好心願罷了,怪不得你,咱們會讓蕭氏血債血償。”
方敏奴的指節扣進了被裡,咬唇嗚咽不能止,瘦削的身子瞬間抖如風中枯葉。
蕭銳铎掌權之時,方家因李丞相而大受牽連,上下近百口人被誅殺,而韓成、韓豈的父親因方家護院的身份也未能幸免。
少數幾個面容姣好的方家小輩們則被貶為奴籍,充作了官計栾童,這其中就包括方彌貞和方彌雪。(注:同音錯字是為了過)
很快,那些金枝玉葉的小輩們因受不住折//辱紛紛自戕,這其中也包括方彌雪,而唯一活下來的就隻有被仇恨支撐着的方彌貞。
後來方彌貞因多次反抗險些鬧出人命而被多次轉手,做過許多纨绔的玩五,飽受零入。(注:同音錯字是為了過)
當韓成、韓豈終于打聽到方彌貞的下落将他救出來時已是兩年之後,而那時的方彌貞活像個來自深淵的厲鬼般怨毒而陰厲。
方敏奴緩了半晌才平複了呼吸,想了想,終還是道,
“阿成,你要讓阿豈再多加提醒羯朱,青鸾他……他性情大變,已經……已經不是可以信賴的同伴了……”
“好,自阿兄上次說青鸾帶頭抵抗羯朱的軍隊時我就覺得他徹底變了,可惜時至今日羯朱都還不願相信,大抵也是對那人動了幾分真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