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切你……還是行軍安排?”
沈青敏銳地捕捉到了可疑之處,卻并未緊逼,隻将問題抛出,容那人細細琢磨。
片晌,他聽那人忽而自嘲般地洩出了幾聲苦笑,心下瞬間了然,便再不忍多問。
“抱歉……”
沈青歎息道,
“若是我能殘存些許他的記憶,你便不必陷入如此痛苦地回想了。”
燭火熄了,淺淡的銀輝透進來,被窗棱割成了片片光斑,似那段苦楚蒼白的回憶般,在這暗夜中無聲無息地碎在了地上。
在這方昏明交錯的天地中,蕭銳鋒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地用力圈住了沈青,聲音發顫道,
“你不記得也好……我倒生怕你記得……怕你恨我,怨我……離開我……”
沈青很認真地聽着,即便心頭苦澀,卻仍認認真真地回道,
“如果我是沈青鸾,我确實會恨你怨你離開你,所以對你來說,還好我不是。可正因如此,我才覺得對不住那人,畢竟我不但占了他的身體,還做了他大抵最是不想做的事……”
蕭銳鋒似是委屈極了,将臉埋入了沈青松軟的烏發,壓抑的無助與恐懼如蟻群般撕咬着他的心,
“我……我曾無數次……無數次地想方設法補償過沈青鸾,可無論我做什麼,他看我的眼中永遠都隻有嘲諷與憎恨……我那時真的不知該怎麼辦……”
“斯人已逝,亡人為尊。你若真想補償他,不如重奪王座後徹查他的死因,再為沈氏平反,修個祠也好,立個廟也罷,日日香火供奉,雖不知能否撫慰沈家的亡魂,最起碼能給沈氏留個好名,也以此告誡後人,莫再亂殺。”
沈青雖也難過,可他知難過最是無用,便設法自那股難過中抽離,極力尋個解決的法子,試圖将蕭銳鋒從那種難過的情緒中解救出來。
可他剛說完,心口又襲來一股強烈的痛感,他默默承受着那股鑽心的不适,勉力張開了雙臂,也将蕭銳鋒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沈青疼得再說不出半句話,可他也知,那人此時最需要或許就是這麼一個擁抱。
對沈青來說,蕭銳鋒這人真怪,即便曾被無數至親厭棄過、憎恨過、背叛過、詛咒過,可他在這個時空最初的快樂記憶,卻都與這一人有關。
這人将他藏在了心窩上,那份濃烈的愛意是逃命時那不願放開的手,也是救援時毅然抛下的江山。
沈青默默想,若沈青鸾在天有靈的話,興許能理解他為何将蕭銳鋒也放在了心上吧?
……
阿炎這幾日墜墜不安,隻因先前那幾個比他年長的烏恒俘虜都不見了,也不知是不是尋機會逃回了烏恒,可若是如此,因何都沒知會他一聲呢?
眼下,他一下子成了村裡唯一的烏恒人,走哪都覺得不安。
這天夜裡,他按照蕭雁雲的要求,半夜摸進了一個廢棄的院落。
這個院落據說曾住過個家境不錯的人家,可烏恒兵來襲時,土牆塌了一面,屋舍也遭了火,據蕭雁雲說,這一大家人都死在了這。
那說法着實叫阿炎瘆得慌,可蕭雁雲非說要他半夜來看個寶貝,他即便不想看寶貝,也不敢不聽那個小祖宗的話。
那屋被燒過,門闆窗棱都是黑黢黢的,裡面的味道着實難言,焦糊中還有股說不清的腥臭。
阿炎提心吊膽地推開破門,屋裡很黑,他怯怯喚了聲,
“殿、殿下……殿下,你、你在嗎?”
“阿炎,你往這來。”
阿炎聽到了蕭雁雲的聲音,順着聲音往那邊趟着走了兩步,忽覺腳下踩到了濕濕的一灘東西,低頭乍一看似是黑糊糊的,可味道卻像極了血。
他心頭緊了下,俯下身用指頭沾了些許,放在鼻頭秀,驚覺那确實是血的味道。
“殿、殿下,這、這怎麼有一灘血啊!”
他問得聲音發顫,卻聽蕭雁雲“噗嗤”笑了聲,伴随着帶火花的幾聲火石脆響後,周圍竟有二人點燃了火把,借光一看,正是張鳴、張彬,一旁還站着武玉骁和李琦、趙墨,清一水的蕭雁雲狗腿子。
借着燭火,阿炎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地上橫七豎八地倒着那幾個七孔流血的蠻兵俘虜,他們的屍體都呈現出了異常扭曲的彎折狀,可想而知死前能有多痛苦。
阿炎吓得當場癱坐在地,他的雙腳似被腳下那灘血水黏住般地動彈不得。
“殿、殿下……他們怎、怎麼會……是、是你殺的?”
語落,蕭雁雲自角落裡的破木椅上緩緩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了阿炎面前,似笑非笑道,
“沒錯,都是被我毒殺的,這毒叫‘牽機’,喝下後全身抽搐,筋骨彎折,最終首腳相接而死,可謂是最歹毒的藥了。他們死前各個求我痛快給一刀,可我偏不,因為細作不配好死。”
蕭雁雲的話如淬了毒的寒冰般令阿炎骨寒毛豎,他雙目大睜,驚恐地看着對方眼中森寒的殺意,如同案闆上的魚一般無助。
蕭雁雲微微俯下了身,嘴角彎出一抹冷笑,盯着阿炎一字一句道,
“那日炎,我拿你當朋友,你拿我當什麼,嗯?算計我小娘,你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