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離草市不遠,就幾步路的距離。
沈春宜從趙家出來,腳步匆匆地往牙行趕去,到了牙行所在的街道,遠遠地,就見沈春蕙背着背簍等在門口了,忙三步并做兩步上前。
沈春蕙見到她,立即問:“桌椅訂好了?多少錢?”
沈春宜一面拉着她往牙行裡走,一面道:“皂色松木圓桌,帶十二張椅子,一套一貫六百文,不貴吧。”
“不貴。”沈春蕙開心點頭。
燕京的牙行,沈春宜第一次來,卻覺絲毫不覺得陌生,因它和安南縣的牙行相差無幾,唯一的差别,就是規模的大小了。
牙行的門口隐蔽且小,門裡是一條筆直的通道,青石闆地面,幹淨整齊,兩邊一排一排的房間,像現代的監獄,過分安靜,安靜得近乎壓抑。
房間裡,坐着一排身穿粗布衣服,打扮得幹幹淨淨,臉色麻木的男女。
她們之中,年紀大的,不過三四十歲,小的,隻有幾歲而已。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沈春宜心裡依然沉甸甸的。
無論男女老少,進了這裡,都是“貨物”,把“貨物”打扮得幹幹淨淨,調教得規規矩矩,才能賣出好價錢。
至于怎麼調教,她不敢細想。
這個時代,窮人的爛命,不值錢,還不如富貴人家的一頓飯錢貴。
感覺沈春宜的手收緊,沈春蕙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剛想說話,就一陣有輕有重的腳步聲傳來,在安靜的環境中分外清晰。
來人一雙三角眼,眼皮子一掀,上下大量沈春宜和沈春蕙,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 “在下姓馬,是牙行的人牙子。兩位小娘子,可是要來買人?”聲音陰柔,似中氣不足。
沈春宜目光沉靜地看着他:“要挑一個能幹活的。”
馬牙人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位小娘子裡邊請,先去坐下喝杯茶。我這就讓人把人帶來,随你們挑選。”說完扭頭吩咐身旁的夥計:“去吧,挑幾個最能幹的,帶出來讓客人們挑。”
他語氣尋常,仿佛在說無關緊要的貨物一般,聽得沈春宜心裡不是滋味。
往前走過幾間房間,一邊是一個敞開的廳堂,堂中擺了幾張桌椅,一邊是天井,光秃秃的,無一絲花草裝飾。
沈春宜才坐下,方才的夥計就領着好幾個女子出來了。
馬牙人一聲令下,她們規規矩矩地在天井中站成一排,微微擡着頭,任由沈春宜挑選。
沈春宜目光看向她們,對上一雙一雙渴望的眼睛,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沈春蕙起身走過去,繞着她們走一圈,停在一個圓臉蛋,大眼睛,一臉憨厚的小娘子身前,問道:“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會做些什麼?”
小娘子大聲道:“我今年十四歲了,叫大丫,什麼粗重活都會做,打柴劈柴、下地種田、喂雞喂豬、洗衣做飯,我都會做。”
她矮墩墩的,皮膚微黑,手指關節粗大,滿是老繭,一瞧就知她常幹粗重活,所言不假。
沈春蕙又問:“你為什麼賣身?”
大丫沒心沒肺地道:“我堂哥沒錢娶媳婦,大伯就把我賣了。”
她臉上沒有一絲怨怼,仿佛天經地義一般。
沈春蕙半晌說不出話來。
反倒大丫跟個沒事人似的,繼續道:“我阿爹阿娘早沒了,是大伯把我養大的。他賣了我,我也不怨他。我求牙人把我賣得遠遠的,他以後都不會再見到我了,我也不會再想他。”
聽口音,大丫是南方人,數千裡之遙,她和她大伯,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再相見了。
大丫期盼地看着沈春蕙:“你要買我嗎?我很勤快的。”
馬牙人眉頭一皺,大丫立即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了,隻用那雙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春蕙。
沈春蕙又問了兩個人,一個丈夫是賭鬼,賭輸了,就把她給賣了抵債;另一個是阿爹病重,她自賣自身,湊錢給他看病。
這兩個人都是燕京附近縣鎮的,買不得。
看來看去,還是大丫最合适。
一問價,就屬大丫最貴,要九貫,其她人也就七八貫的樣子。
沈春宜讨價還價。
馬牙人以車馬費為由,咬緊九貫,死不肯降,最後松了口,以八貫五百文成交。
大丫感激不已,還沒定契,就把沈春蕙的背簍搶了過去背,口口聲聲地叫着大娘子二娘子,哪還有半點憨厚的樣子。
出了牙行,大丫請求道:“請大娘子二娘子給我,奴婢重新取個名吧。”
沈春宜問:“為何不想要以前的名了?”
“奴婢以後就是大娘子和二娘子的人了,不再是以前的大丫了。”大丫一臉認真。
沈春蕙笑道:“不想叫大丫,那就叫萱娘吧,萱草又名忘憂草,忘卻過去重重憂愁,重獲新生,是個不錯的寓意。”
大丫高興地道:“奴婢聽大娘子的,以後就叫萱娘了。”
回到食鋪,沈春宜道:“我們家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就是開小食鋪的,劈柴擔水的粗重活沒有,燒火洗菜洗碗之類的活少不了。活計雖輕省,但一整日都閑不得。”
她目光掃過萱娘:“我們也不是什麼苛刻的人家,但基本的規矩還是有的。”
萱娘緊張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