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她走了進去,發現屋子三面都是窗戶,内挂垂地青紗,光線明亮柔和,不像顔料鋪子,像有錢人家的小娘子的畫室。
沈春蕙才進去,擡頭就見宋臨拿着一盒顔料迎面走過來。
四目相對,他笑道:“沈大娘子,好巧啊。”
沈春蕙輕哼了聲,從他身旁走過,走到顔料架子後,停了下來,随意從架子上取下一盒顔料,假裝打開看,耳朵豎起來聽宋臨說話。
他正和掌櫃讨價還價。
兩人你來我往,剛開始時旗鼓相當,互不相讓。
後來,宋臨嘴皮子更勝一籌,步步緊逼,逼的掌櫃步步退讓,最後在他一番溫言溫語的攻勢下,掌櫃一聲歎息,敗下陣來。
沈春蕙快速盤算了一番,九貫八百文的顔料,被他以五貫八百五十文拿下,幾乎讓利四成。
筆墨紙硯,但凡是跟讀書畫畫相關的東西,極少有讓利這麼多的。
就算是宜姐兒,估計也隻能讓掌櫃讓利二成而已。
讓利四成,買兩盒的話,能省将近十貫,這樣算下來,比所有的書鋪都便宜。
沈春蕙十分心動,但又糾結不已,畢竟她剛才還給宋臨使了臉色,也不知他願不願意不計前嫌地幫忙?
眼見宋臨要走出小門了,十貫就要沒了,沈春蕙心裡一急,出聲道:“宋郎君,等一等。”
宋臨停下腳步,回頭見沈大娘子三步并做兩步上前來,眼神有些閃躲,似是不好意思,便道:“不知沈大娘子叫住我有何事?”
沈春蕙扭捏了一下,對上他的眼睛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宋臨點頭:“可以。”
沈春蕙朝掌櫃看了一眼:“我們去鋪子外面說。”說着擡腳就走,穿過書架,出了鋪子。
宋臨跟在她後頭走,見她發間斜插着一支海棠花簪,簪子隻有簡單的兩朵海棠花,幾片葉子,并幾根細細的流蘇。
随着她走動,流蘇輕輕晃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祖母院子裡那一棵随風搖曳的垂絲海棠,轉而想到他今日去祖母屋裡吃早食,問她唯小人和女子難養是不是女子和小人一樣難以教化的意思。
祖母皺着眉頭看了他許久,才嚴肅地道:“這話是哪個迂腐書生教你的?”
他不敢說昨日之事,編了個借口說是同窗說的。
他又追問是不是這個意思。
祖母這才淡淡地道:“頑固迂腐和無能之輩總想貶低女子,擡高自身,才有這般輕狂的解釋。”
過了許久,她又道:“這句話自古以來釋義就多,你記住你爹教你的就好,但在小娘子面前,千萬不要胡說八道,免得有嘴說不清。”
“若是被人揍了,祖母可幫不了你。”祖母笑眯眯地打趣道。
宋臨想起祖母說的話,又看了一眼沈春蕙的發頂,心道:揍是沒被揍,就是被罵了一通,到現在都還沒有好臉色看。
沈春蕙走到無人的角落,停了下來,擡頭見宋臨心不在焉,話到嘴邊,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她垂下頭,心裡反複琢磨該用什麼語氣說出來。
宋臨高亢悅耳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沈大娘子,昨日我并沒有想罵你,我那句話沒有罵你的意思,是,是……”
後面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來了,忽然靈機一動,道:“是規勸你的意思。”
不提還好,一提沈春蕙心裡就來了氣,倏地擡起頭,怒氣騰騰地盯着他道:“是規勸我不要多賺錢嗎?虧你想的出來。你愛錢,我也愛錢。你一文錢都要省,我也想多賺一文錢。我賺錢礙着你了嗎?”
“我還想規勸你少管閑事呢,阻人賺錢,就該天打雷劈!”她惡狠狠罵道。
罵完,沈春蕙就後悔了,她仿佛看到十貫從她的荷包裡飛出來,毫不留戀地離她而去!
她心裡悔啊!
昨日的罵,是譏諷,今日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了。
宋臨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罵,卻又無力反駁,心裡也生不起一絲氣來。
他垂眸看她氣鼓鼓的臉龐,道:“我是無心的,不知沈大娘子如能才能接受我的道歉。”
他還不生氣地甩袖子就走?沈春宜簡直難以置信。
眼前人杏眼微瞪,眼裡怒火滔天席卷而去,驚訝鋪天蓋地而來,臉頰因激動而泛起的紅暈未退,整個人鮮活又明媚。
宋臨無端想起今日晨間,他親手剪下的那一支綴着露珠的海棠花。
他親手把它從高高的枝頭上剪下,拿在手裡把玩了許久,才插進白玉花瓶裡,擺在書房的窗台上。他坐在書桌前讀書寫字,隻要一擡頭,就能看到它美麗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