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遊廊這邊往那邊看,依稀可以看到畫闆上有一張宣紙,紙上有豔麗的顔色,至于畫的是什麼,看得不太分明。
兩人并肩走下台階,踏上用鵝卵石鋪的桃花紋小道,慢慢地走到桃樹下。
這顆桃樹比想象中的高,沈春宜仰頭看濃密的樹冠,估摸着她要踮起腳伸長手才能夠到上邊的小果子。
謝端手輕輕地撫着樹幹,滿眼懷念,“這桃樹是我阿娘小時候種下的,到現在都已經有三十多年了,我小時候踮起腳尖就能夠到果子,過了十幾年了,現在也還是這樣,好像一點都沒變。”
其實已經變了,物是人非!
沈春宜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默默地踮起腳伸長手夠了夠最低處的小果子,夠了兩下,放棄了,“算了,我不夠高,摘不到。”
謝端含笑地看着她有些孩子氣的動作,長手一伸摘下一個小桃子遞給她。
“它長得好好的,你摘它做什麼?我鬧着玩的呢。”沈春宜接過果子瞅了兩眼,“太小了,肯定又酸又澀。”
謝端笑道:“這顆桃樹是用核種的,品種不好,熟了就比雞蛋大一些,不怎麼甜,還有些酸澀。我小時候試過一次就不肯再吃第二次了,隻有我阿娘每年都要吃。”
“你阿娘是個性情中人。”沈春宜感歎道。
謝端笑了笑,繞過桃樹,走向靠山亭,一面道:“這幅畫是我前日畫的,你來看一看。”
沈春宜走進涼亭,看清楚了那幅畫。
大片大片豔麗的虞美人作為背景,一個青色襦裙的女子側身站在花叢中彎腰輕嗅着花香。背景的虞美人隻是簡單的勾勒,一眼瞧去,有些後世的印象派的意思。
而女子卻描畫得十分細緻,從簪子上的細微紋理,到鬓邊的碎發,再到衣服上的褶皺,每一處小細節都被一一地描繪了出來。
此外,最傳神的還是女子的五官神态,栩栩如生,仿佛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沈春宜明知故問:“這是我?”
謝端無奈:“是你。”
“什麼時候想畫的我?”沈春宜手撫上畫上的虞美人,看着畫中那雙沉靜的眼睛,忽略掉了心底的悸動。
謝端深深地凝視着她的側臉,“那日你回去之後,忽然心血來潮。”
原來不是早有所圖啊。沈春宜能想象到他端坐在這個畫架前,手執畫筆,是怎麼樣一遍一遍地想象她的樣子,神情專注而認真地一筆一筆描繪下他腦海裡的她。
壓抑的情感如潮水般噴湧而出,沈春宜撇了眼,拿開壓在畫上的鎮紙,快速地卷起畫,“你沒經過我同意就畫了我,畫是我的了。”
卷畫的動作倉促且大,畫的邊緣不經意碰到了旁邊的畫筆,啪嗒聲連續響起,十多支畫筆落在地上,四處散開。
沈春宜下意識地想要蹲下身撿筆,又慌忙站起身。
畫沒有完全卷起,差點兒掃地了。
見她手忙腳亂的,謝端眼裡漾起溫柔的笑意,蹲下身來撿畫筆,“我來撿,你先把畫收好。”
沈春宜沒吭聲,隻迅速地卷好了畫。
畫筆散得有點開,有的甚至跑到涼亭外去了,謝端蹲在地上,慢慢挪動身體,把畫筆一支一支地撿回,最後還下了台階去撿下邊的那一支。
任是再光風霁月的人,蹲下撿筆的姿勢也不怎麼好看。
沈春宜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慢慢地挪動着身體,心中一時不知是什麼滋味。
謝端一無所覺,撿好筆放回畫闆上,轉頭見她神色複雜,輕笑道:“怎麼,畫也拿走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嗎?”他的語氣縱容,仿佛就算她提再過分的要求,他都不會拒絕。
沈春宜抓着畫的手指微微卷縮,“我能有什麼不滿意的?畫筆在你手上,你想怎麼畫我哪管得了。”
謝端深深地看着她,“你若不喜歡,我以後不畫了。”
“随你。”沈春宜移開視線,轉身走下台階。
謝端快步跟上去,側頭瞧着她沒什麼表情的側臉,眉眼間含着春風般的柔情,“畫别弄髒了,我讓人拿個畫匣來裝好。”
等了一會,她沒說話,他就當她默認了,出了院子便吩咐下人去拿畫匣來。
沒走多遠,就有人拿來了。
路邊的石榴樹下,兩人并肩而立。謝端打開畫匣,朝沈春宜伸出手。
沈春宜抿了抿嘴,把畫卷遞給他。
他一面把畫卷小心地放入匣内,一面輕聲道:“我本來還打算悄悄地把它裱起來挂到書房,不讓你知道的,但見到你之後,我就擔心你以後知道了會生氣,想讓你看一看它,沒想到你就把它要走了,真狠心呐。”
輕輕的真狠心呐四字,帶着缱绻的柔情和欲訴還休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