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翅柔嫩肥美,花膠軟糯粘牙,海參筋道彈牙,魚唇滑嫩,每一樣都煨得恰到好處,就連那極不容易入味的鹌鹑蛋都吸足了湯汁,白色的蛋清變得微黃,吃一口,滿是蛋香和湯的鮮美。
蔣文清吃得頭也不擡,不一會兒功夫,一碗佛跳牆就吃得連湯水都不剩了。
他回味了一會,朗聲問:“端哥兒,這佛跳牆何人所做?”這竈上功夫,比鄭老祖的都要好一些,想那年鄭老祖都花甲之年了,這廚子的年紀定然也不小了。
隻是燕京何時出現了廚藝這般好的廚子?他為何未曾聽聞?
想着,他夾起一筷子涼拌枸杞芽兒來吃,清清爽爽,苦中回甘,佛跳牆的濃厚一下子就被拂去了,隻剩滿嘴清香。
佛跳牆和枸杞芽兒搭在一起吃,他還是第一次嘗試,卻覺得意外的好。
這廚子應當深谙飲食之道!蔣文清心中想着,筷子卻沒停下來,一連吃了好幾筷子枸杞芽兒。
瞧他吃得歡,謝端露出一抹自豪的笑容,“這人老師應當聽說過。”
“哦?”蔣文清吃了一驚,狹長的眼睛看向謝端,思索起來,好一會兒才搖頭道,“沒有印象,按道理我不可能沒有印象。”他向來記性好,幾十年前的人事都記得清清楚楚,廚藝這般好的人,他不可能不記得。
謝端微微一笑:“她在國子監頗有盛名。”
蔣文清腦中忽然出現一間食鋪的名字,是最近頻繁聽到的,他去了好幾次,都因為去遲了,沒有吃上。沈家食鋪又在王宅隔壁,端哥兒認識兩位掌櫃也合理。
越想他就覺得越合理,當即試探道:“可是沈家食鋪?”
“老師明察秋毫。”謝端肯定道。
“聽說沈家食鋪有兩位掌櫃,沈大娘子擅長白案,做的點心味道極好,堪比宮中禦廚;沈二娘子擅長紅案,廚藝精湛,比樊樓的大廚都好上幾分。”蔣文清不急不緩地道,“今日是佛跳牆是沈二娘子做的,果真是後生可畏。”
他話中有止不住的贊歎。
謝端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二娘子廚藝确實了得,尋常小菜也能做出不一樣的滋味來。”
話音未落,幾個婢女端着幾碟子進了涼亭,報上菜名。
“茼蒿炒香幹、仔姜炒鴨子、苦瓜釀肉、油焖茭白、肉末豆腐燒毛豆。”
蔣文清微微一驚,“苦瓜釀肉?”苦瓜和肉?他想象不出這兩樣吃食搭在一起會是什麼滋味,感覺有些奇怪,又有些新奇。
擡眸瞧去,白色的瓷碟子裡,一段段苦瓜擺成了一朵六瓣梅花,每一瓣圓圓的花瓣邊緣黃綠,中間紅豔豔的,上邊撒了一些翠綠的蔥花,湯汁紅豔清亮,不過分濃稠。
苦瓜吃起來苦後回甘,又有别名叫君子菜,因此很受文人墨客的歡迎,好像愛吃苦瓜就成了君子一樣。
蔣文清向來對這種風氣嗤之以鼻,但從不否認他愛吃苦瓜。
他愛吃苦瓜,單純地愛苦瓜那特别的滋味,先苦後甘,就像他這一生,年幼時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後來遇到了老師,幸運地成了他的弟子,跟着他四處遊曆,寒窗苦讀,一朝中舉……
苦瓜他年幼時不曾吃過,後來拜了師便常吃了,他猶還記得老師愛吃苦瓜,師母便年年都在後院裡種上幾棵。
到了苦瓜成熟時節,老師的飯桌上嘗嘗有涼拌苦瓜這一道菜。
他吃了許多年,也愛上了這個味。
蔣文清笑了笑,把苦瓜放進口中咬了一口。
苦瓜炖得有些軟了,牙齒輕輕一碰,苦瓜帶肉咬下了一大塊,繼而細嘗,先感受到的是苦瓜的清香,清苦的,後又有一絲絲甘甜,其中夾着肉香,香味層次十分豐富,口感也好,苦瓜軟爛,肉餡兒細膩滑嫩,一切恰到好處,兩個字:好吃!
一段苦瓜釀肉,他三兩口就下肚了,還不夠,又連吃了兩段,才稍稍滿足。
他本還想多吃,但見其他菜瞧着也不錯,便留着肚子吃别的了。
茼蒿炒香幹的香幹有一股子煙熏味兒,和茼蒿的特殊清香氣極融洽,吃起來滿嘴的香。
仔姜炒鴨子口味重一些,辛辣香濃,鴨肉炖得剛剛好,不軟不爛,又吸飽了醬汁,吃一口滿滿都是鴨肉的肉香和仔姜的辛辣香味,就連仔姜都是香的,好吃得緊。
蔣文清吃得嘴巴辣乎乎的,越吃越上瘾,實在太辣了,就來一筷子清清淡淡的肉沫毛豆炖豆腐和鮮嫩糯香的油焖茭白,辛辣頓消。
這一桌子菜,鹹甜苦辣皆有,清淡的油膩的辛辣的,搭配得恰到好處,可惜差了一味酸,沒能集齊五味。
蔣文清低頭看了一眼圓鼓鼓的肚子,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擡頭就見婢女端上來一碗青梅涼糕。
哦豁,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
他瞧着那顔色青綠,晶瑩剔透,青琉璃似的涼糕,覺得自己還能再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