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無後頸驟然一涼,寒意像是從脊椎縫隙裡鑽出來,順着神經一寸寸攀爬。他幾乎是立刻回頭,樓下空蕩蕩的,禮廳沉入黑暗,仿佛死水一般無波。
可在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他看見了什麼東西微微蠕動着,像條藤蔓,正慢慢從夜色深處伸出來——慢到幾乎察覺不到,但它确實,一點點逼近。
“索菲亞?”他低聲試探,語調輕柔卻充滿戒備,指尖早已按上袖口中藏着的鐵絲。
然後——
“我……藏好了哦。”
那稚嫩卻詭異的女聲忽然從樓上傳來,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好像躲貓貓藏進了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還期待他快點找到。
聲音又近了一些,隔着一層皮肉與濕氣,輕輕喘息。
時無眉頭一皺,不再猶豫,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梯。
正當他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的瞬間,牆壁上的那盞昏黃的吊燈卻“噗嗤”一聲,熄滅了。
走廊立刻陷入徹底的黑暗,那是一種不屬于自然的黑,是濃稠的、帶着重量的死寂,仿佛有人拿着墨汁澆在空氣裡。
他站定,周圍靜得隻剩自己的心跳,卻在這一刻猛然生出一種可怖的錯覺。
牆壁,在動。
左右兩側的牆好像正早一點點收縮,帶着滲人的窒息感,把他擠進一條無形的夾縫中。
時無勉強維持住身體的姿勢,甚至感覺脊背正被牆壁擦過,濕潤、緩慢還帶着濃濃的惡意。
“咝……”他低低吐息一聲,卻忽然聽見一絲布料拂動的聲音,極輕。
是從前方傳來的。
他擡眼,隻見走廊盡頭,一扇門縫裡透出微弱的光。
一道白色的裙角,從門縫邊掠過,像是剛有個孩子輕輕跳過門檻,那動作輕盈、毫無聲響,卻精準地勾動了他的神經。
“我找到了媽媽哦……你也要來嗎?”
聲音再次響起,帶着滿滿的邀請與快樂,瞬間,逼近的牆壁如同潮水般向兩處散開。
窒息感退去,時無壓下心跳,深深吐出一口氣,握緊鐵絲,貓着身快速靠近那扇門。
門隻是虛掩着,裡面透出極不自然的橘黃燈光。
他一推門,光線搖晃,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地停住了腳步。
房間大得不合理。
地闆是灰白色的老舊木闆,踩上去軟綿綿的,好像下面不是地,而是,某種織物,或者更準确來說,這種觸感更像是——皮肉。
牆上貼滿了褪色的卡通壁紙,一排排玩偶整齊地坐在架子上,眼神空洞。
這裡面的玩偶和玩具甚至比索菲亞的房間還多,似乎這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玩樂場所。
最詭異的是正中央那張大桌子。
看起來是孩子們的玩具桌,卻比常規尺寸要高出半米,桌布是粉紅色的,邊角沾了陳舊幹涸的紅褐色痕迹,不知道是顔料,還是别的什麼。
桌子的周圍,方方正正地擺着三個比人還高大的兔子玩偶。
它們臉上縫着如出一轍的笑容,穿着不同的衣服。
最左邊那個穿着白色碎花裙,頭偏向一邊,眼珠用黑線縫着,還垂了一點下來,像是剛被扯松的眼球。
右邊那隻穿着白色襯衫,兩隻耳朵都耷了下來。
最中間的那個兔子玩偶,身上披着一件小孩的連衣裙,隻不過有些小了,把玩偶的身體都勒出了一道道痕迹。
它們此刻圍着桌面坐在椅子上,像是在進行一場永遠沒有結局的茶話會。
桌上擺着三個一模一樣的茶杯,每個被子裡都裝着紅褐色的液體,不知道是不是擺放時間太久了,還有些許絮狀漂浮物飄在上面。
“歡迎回來,哥哥。”
那道女童聲音,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這次更近了,就像是——貼在他肩膀上說的。
時無猛地回頭,身後空無一人,一種詭異地被窺視感傳來。
他重新看向房間裡面,卻發現:
那幾隻兔子玩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離他的位置,好像近了一點。
時無站在門口,一時間分不清是腳下那層皮肉般的地闆在緩緩起伏,還是自己的呼吸亂了節奏。
兔子玩偶沒有動,也沒有聲響,可它們确實離他更近了。
他盯着其中一隻眼球垂落的兔子看了一秒,然後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半步——
咔哒。
背後踩到什麼東西,軟塌塌的,時無低頭一看,是一隻斷掉的洋娃娃胳膊,手腕上戴着一串髒兮兮的塑料珠子。
什麼玩意啊?
時無感覺自己的頭皮都快要炸了……
空氣裡忽然傳來微不可聞的咀嚼聲,像是有人在慢慢嚼着什麼軟軟的東西。不是從玩偶那裡,也不是從門外傳來。
是腳下。
時無低頭,地闆似乎在動,一圈圈褶皺像皮膚皺紋那樣收縮,再張開,那些木闆的縫隙中竟隐約露出些牙齒的影子,排列整齊,卻蒼白細小,如同稚童的乳牙。
“咯哒”一聲。
是茶具發出的脆響。
他猛地擡頭,隻見兔子玩偶左邊的那個,原本斜着頭,此刻卻正正對着他,笑得格外熱情,眼珠也沒了垂落,似乎被什麼東西塞了進去,鼓鼓的、圓圓的,反光。
是玻璃珠子。
還是眼珠子?
“我們終于等到你了,哥哥。”
“哥哥……坐下吧,大家都等很久了。”那聲音又來了,貼在他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