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興男聽着殿外一聲又一聲的鐘鳴，今日是她另一個皇弟司馬嶽登基的日子。

雖然司馬衍和司馬嶽都是她一母同胞的皇弟，但司馬嶽小時候身體弱，一直跟在他們的母後庾文君身邊照顧，他很少與他們一起玩耍，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後來司馬衍登基後，母後無法再悉心照顧他，冊封了吳郡王，遠離了建康這個是非地，司馬嶽離開建康後，蘇峻率領流民軍攻陷了建康。

向天下昭告先帝遺诏的前一夜，司馬嶽執意要見司馬興男一面，常平無奈隻好在前面引路，兩姐弟時隔多年重新再見，一時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司馬興男是心中有愧，她明明親眼見到在皇位上有多辛酸苦楚，知道司馬衍這個皇弟為何郁郁寡歡英年早逝，可她還是為了與庾家的交易，保住庾家國舅的皇親國戚的身份，推出了自幼身體孱弱的另一個弟弟。

最先開口的是司馬嶽：“皇姐，你還......記得我麼？”

皇宮裡最沒有存在感的小皇子，早早被趕出皇宮的小皇子，回到皇宮後見到親姐姐的第一句話卻是“你還記得我麼”。

司馬興男一怔，忙道：“你是先帝的皇弟，亦是我南康公主的皇弟，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呢！”

司馬嶽聞言終于笑了，露出一對小虎牙，而後倏地紅了眼眶，輕輕别過頭，深吸一口氣又道：“那皇姐怎麼一直躲着我？”

大約是感覺到司馬興男“好欺負”，再開口的語氣裡沒有了小心翼翼，聽起來是小輩們受委屈後的埋怨。

司馬興男打量着眼前的司馬嶽，他與司馬衍長得很像，都向已故的父皇，再加上兩人的年紀隻相差一歲，哪怕是十多年未曾相見，她還是瞬間就将自己代入了皇姐這個身份，一時不知如何開口安慰，猶豫再三道：“對不起。”

司馬嶽竟非常好說話：“隻要皇姐答應我以後不再躲着我，我就原諒皇姐這次了。”

我我我我，聽的司馬興男眉頭蹙起：“你以後同他人說話時，要自稱朕，二舅舅沒有告訴你？”

司馬嶽否認道：“二舅舅說過的，可我不想與皇姐自稱朕。”

和司馬衍一個毛病，本身就比司馬興男小，還不肯自稱朕，讓她一直認為他們都是還未長大的弟弟，不過司馬衍的毛病她是說多了不聽懶得管了，司馬嶽的毛病她不想糾正，或許是為了在心裡記住死去的司馬衍。

司馬嶽觑着司馬興男的臉色，見無礙後繼續道：“我聽二舅舅說，先帝留下兩道遺诏，第一道是皇叔琅琊王，第二道是我，是皇姐選了第二道，我想問皇姐，為什麼要選我？”

司馬興男隐隐感覺他來此的目的，但他直白的問出來，她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正在她苦惱如何開口時，她聽到司馬嶽平靜的聲音：“因為舅舅家嗎？”

或許司馬興男驟變的神情給了他答案，他沒有繼續問下去，隻是語氣平靜道：“我以為皇姐會恨庾家呢，聽聞皇姐的姻緣是大舅舅定下的，皇姐這幾年過的并不幸福。”

司馬嶽掃了眼空蕩蕩的靈寝，忽然恨聲道：“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聽了幾句傳聞我還不信，今日隻有皇姐一人在宮内，果然無風不起浪，皇姐，既然庾家對你無情，你也不必對他們有意，你明日選擇第一道遺诏，讓琅琊王皇叔當皇上。”

不知是不是離開皇宮久了，沾染了江湖俠義之氣，司馬嶽的話在司馬興男聽起來既幼稚又感動，他猜對了她是怨恨庾家的，尤其是這位大舅舅庾亮，但人死如燈滅，她何必與過世的長輩計較，恨庾家是一回事，不能讓庾家倒是另一回事，司馬衍也是如此認為，既不甘心不為她抱不平，又不得不考慮庾家在朝中的地位，所以才留下兩道遺诏交給她選。

司馬興男搖搖頭：“不可意氣用事，選你當皇帝，是我心甘情願的。”

司馬嶽疑惑道：“真的？為什麼啊？”

司馬嶽的眸子清澈至極，眸中的疑惑情真意切，一瞬間打消了司馬興男心中所有的疑慮，她本就心中有愧，決不能愧上加愧，果斷說出了實情：“因為我與二舅舅做了交易，拿你登基的事做了交易。”

司馬興男想他大概會氣憤吧，曾經年幼體弱多病成為無緣帝位的皇子封王趕出了建康，如今能鞏固庾家地位被親姐姐抛出成為交易籌碼，他對道貌岸然的親姐姐一定失望了吧？

司馬嶽神色未變分毫，隻道：“交易？皇姐與庾家做了什麼交易？”

司馬興男的神色亦未變分毫，答道：“北伐。”

四目相對，司馬嶽一瞬間恍惚，無意識的重複着這兩個字，自言自語道：“舉目見日，不見長安.....”

司馬嶽離宮太久了，久到忘記了父皇的願望。

父皇說，總有一天，回長安看看，看看大晉的長安。

那晚司馬嶽離開前最後對司馬興男道：“謝謝皇姐告訴我，”他深深的看着司馬興男：“我知道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