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渡生一步三回頭,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要是有響動還要不經意地昂頭邁開步子。他磨磨蹭蹭了半天,一個人影都沒有。
很好,她沒跟上來。
“哼,不跟上來就不跟上來,誰稀罕誰。”趙渡生想着賭氣似的邁開小短腿飛快地離開院子。
府裡娘親待見他,宋夫人也待見他,他何必窩在這裡受氣。
鳳奴自從遭了那樣的一回驚吓又把自己藏進了無人可見的厚殼裡。阿朱自認為自己好不容易和他建立起的信任功虧一篑。好在她性子溫吞,是個能磨人的,不論鳳奴反應和态度如何如何,隻管自己就是。
但再怎麼脾氣好總有憋不住氣燒起來的時候。
面前大大小小的鳥籠共計十幾個,大都粗糙,還有尖刺和木屑。阿朱手上還沾着水,無奈出聲:“鳳奴,鳥籠子占着地,我沒處下腳走路了。”
鳳奴背對着阿朱手上用木屑鏟一言不發地埋頭苦幹,他聽見阿朱抱怨後,收拾動作停了下來。
靜默一瞬後,阿朱猛地回過神亡羊補牢道:“我不是嫌棄鳥籠子的意思……”她提起幾個籠子排列整齊,“籠子要擺好了才不占地方,你一眼看過去也方便是不是?”
理完随處亂丢的半成品籠子,阿朱火急火燎地給鳳奴清理腳邊早已堆成小土堆似的木屑。她不怎麼文雅,收拾東西哼哧哼哧,嘴裡叽裡咕噜自言自語,不斷發出響動,和一旁安靜做事的鳳奴差别很大。
刨花被阿朱都裝進袋子裡,她雙手紮緊袋子,鳳奴突然起身抱起自己面前的籠子。
“你去哪兒?”阿朱高聲問了句,鳳奴沒回頭。
“真難帶,比城隍廟裡的小乞丐們難帶多了。”阿朱小聲抱怨了一句,雙手剛撈起散落的刨花,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愣了半天想不起來為什麼自己會這樣想。
城隍廟、小乞丐……她以前有接觸過這些人事物嗎?她是阿朱,嗯,她是阿朱。她還沒忘記自己的名字,畢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不論如何,不能忘記。
趙渡生似乎叫過她,鳳奴也叫過。為什麼她們會知道自己的名字?阿朱深究起來卻思索不出答案。
鳳奴站在門口,看到阿朱一副心不在焉,神思漫遊恍惚的樣子。他面無表情地捏緊了手裡的籠子,掀開黑布,對着裡面羽翼尚未豐滿的幼鳥道:“不要出聲,乖乖的……”
鳳奴捧着有自己胸膛大小被黑布遮蓋的籠子到阿朱面前,示意阿朱掀開布。
“怎麼了?裡面裝着什麼嗎?”籠子裡似乎活物輕微作響,阿朱順手揭開。一團小小的,灰撲撲的東西在籠子裡動。
它靠着不論籠子裡精心擺放的樹枝造景。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透亮好奇地盯着人看。因着太過幼小的緣故,喙還不算尖利。阿朱彎了彎腰,幼鳥縮起腳也在打量她。
“是烏鴉诶!小烏鴉!”阿朱驚喜出聲道:“你從哪兒撿到的啊?”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落在烏鴉新生的絨毛上,像軟乎乎毛茸茸的小肉團。
“……阿朱……”
“嗯?”
“要摸嗎?”
“還是算了吧,太小了,不能折騰它。”
鳳奴伸了根手指,輕輕揉着小烏鴉的灰毛。他捧着尚且飛不起來的烏鴉,眼神灼灼地望着,鼓勵阿朱去摸摸。
“那我摸了啊。”
阿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點在幼鳥身上。這種感覺很神奇,你能感受到它是個活着的動物,可你又不太敢多用力,怕多用力它就會受傷,折在自己手上,隻能格外小心和愛護。
鳳奴臉上出現一抹迅速消散的绯紅,低垂的睫毛顫動不停。阿朱一心一眼都在籠子裡的幼鳥上,根本沒注意鳳奴。
“你會讨厭它嗎?”
阿朱點了點幼鳥的小腦袋,“當然不會,烏鴉會報恩哦,你要好好養着,他以後就會記得你了。”
她從鳳奴手裡舉高鳥籠,感歎道:“怪不得一直在做,你是想給小鴉造最好的房子吧。”
“嗯,好看嗎?”鳳奴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尋求認可和贊許的孩子。
“好看。鳳奴做什麼都是最好看的。”阿朱飽含寵溺意味地笑了笑,“鳳奴以後可以做木匠。”
她突然想到若是鳳奴長大了,有機會離開趙府,可以做個懂手藝活的工匠,至少不會挨餓受凍,也不會遭人白眼,随便被人打罵。她呢,也可以跟着鳳奴,就撿刨花吧,她一定會把地上都收拾幹淨的。她還可以收銀算賬,錢可以放她這裡。
阿朱面上癡癡傻傻地笑着,已經沉浸在幻想中,想着自己數錢的樣子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了鳳奴努努嘴。
鳳奴像是能聽到自己的心聲一般,出聲止住阿朱無聊的幻想。
“工匠掙不了錢……”
“那你長大以後要做什麼?”
“我要讀書。”
阿朱嗯了一聲,“也好,多讀書總不會有錯。讀好了書還可以考試。”她看着矮自己一截的小人,突然想到鳳奴穿一身紅的樣子。如此豔麗的顔色要是被鳳奴穿在身上,也會被他冷冰冰的表情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