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苑的烤肉得現烤現吃滋味才足,為了不讓它失了風味,蕭靈鶴将它揣在懷中捂着,疾行回府。
揣了一路的烤肉,在回到府中之後,她迫不及待徑直奔向瀉玉閣。
但有婢女攔路,眼神閃躲,期期艾艾,蕭靈鶴沒加留意,一入瀉玉閣,蕭靈鶴就發覺了不對勁。
侍女沒能攔住公主,城陽公主來到閣樓寝房前,試着推門,手指還未搭在門框上,忽聽得一串呢喃有詞的誦經聲。
隻聽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蕭靈鶴眸光震動。
回眸望瀉玉閣的侍奉侍女弄影。
弄影十分驚恐,仿佛還沒從“驸馬瘋了”的事實中緩過神來,讷讷解釋:“今早公主去後,驸馬就睡了過去,奴婢前來為驸馬送膳時忽然發現,驸馬醒了,醒了後,便,便一直這樣,誰也不理……”
枯坐誦經,一遍又一遍。
誰叫也不答應,見葷肉便嘔吐。
但奇怪的是,他反反複複誦的都是這一篇,再沒有别的。
蕭靈鶴也不知姓謝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問弄影:“他用膳了麼?”
弄影咬唇,将唇角咬得鮮紅,“沒、沒有。驸馬看見奴婢送來的飯食便一直作嘔,不肯吃。”
蕭靈鶴道:“你給他弄了什麼?”
弄影把手掖在袖底,以為公主怪罪,驚弓之鳥般回:“做了炒鳳髓、金鈴炙和醋蒸雞。”
她敢拿人頭保證,她沒有一點虐待驸馬!
都是正常的品類,謝寒商平素也吃的。蕭靈鶴一聽這幾樣菜,也困惑了,這時耳朵裡鑽入謝寒商那清沉好聽,猶如羊脂白玉輕輕撞在琉璃上的聲音,瞧一眼手裡的烤肉,皺眉推開了門,跨了進去。
食盒裡囚之不住的肉香,霎時逸散滿屋,房内誦經的聲音驟然停頓。
朝着南窗的案前,一道薄薄的天光被削成劍光般的雪色,靜谧地披落在窗前男子的一襲梨花素衣上。
墨玉般的秀發披向身後,隻用一根朱色發帶輕輕纏繞,身姿孤瘦修長,猶如一枝清峻的梅,落在冰涼剔透的寶瓶裡。
洵美且異。因他口中所誦的經文,又生生平添出一股澹然安甯的佛性來。
蕭靈鶴瞧得目不轉睛,失神片刻。
她不止一次地感慨過,他的弟弟是個妙人,并且審美一流,這麼美的男人都能找到,搜羅了後二話不說地便敬獻給自己嫡親的好阿姐。
換了别人,誰還會設身處地為你着想,百密周全地為你操勞。
從打定主意不再休了謝寒商之後,蕭靈鶴和她皮毛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已經混得很相熟了,故而今天面對他主動貼上來撒嬌,為了打牌,蕭靈鶴還是狠狠心把他留在了屋裡。
小狐狸聲聲好哄,招招手他便能搖着尾巴歡天喜地地過來,因此蕭靈鶴沒有将他鬧脾氣放在心上,回來時帶了烤肉,自信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
可她沒想到,他的報複心竟然這般強烈,小心眼子如此記仇。
她喚了他一聲:“聲聲。”
他就坐在那處,一動也不動,一聲也不出,仿佛壓根沒聽見。
蕭靈鶴皺起眉:“謝寒商。”
他定是聽見了,卻仍然裝作沒有聽見。
蕭靈鶴微愠,心想自己專程訂的烤肉,隻怕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提着食盒上前,誰知将将走到他的身後,謝寒商突然有反應了。
他側身彎下腰,竟然當她面幹嘔起來,一隻手直推她的胳膊。
“哕~”
蕭靈鶴震驚了,她不過是離開了一天,沒有順他心意帶他出門,自己在他眼底,就突然變得這麼惡心了嗎?
“謝寒商!”
“哕~”
蕭靈鶴怒了,将食盒拍在他的書案上,正要說話,謝寒商已經起身,遠遠避開了那隻裝滿了金明苑天下無雙的烤肉的食盒。
避開之後,他的幹嘔中止,像吃了一貼特效神藥,眨眼之間症狀消失,他靜靜看着她。
有那麼一瞬間,蕭靈鶴胸口微動,她近乎懷疑是謝寒商回來了。
正常的謝寒商重新占據了這具身體。
然而他的眼神在看着她時無悲無喜,無嗔無怒,不像謝寒商那般複雜。
完全不像那個人。
蕭靈鶴被她盯得倒不自在起來,“聲聲,你可是還在怪姐姐?我今早是有一些過分,騙你身子之後又反悔不帶你去……”
她理虧的時候,極其偶爾地會有一點心虛。
因此聲音越來越小,對面興許是沒聽見。
但對面的一個聲音,卻震天動地。
“女施主。”
“?”
蕭靈鶴觳觫:“你叫我什麼?”
謝寒商一襲雪衣,站在通往内寝的簾門之前,神色平靜,波瀾不驚:“貧僧是法門寺住持座下弟子,朝廷敕封佛子,并非女施主口中之人。貧僧法号,無聲。”
蕭靈鶴正要反駁,試探他是不是腦子燒壞了,可才踏上前一步,腳尖便停了下來。
她忽略了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