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寒商聽到“公主”,腦子忽地眩暈了一下,仰起頭,口吻有些急促:“公主呢?她在哪?”
止期如實回道:“公主出門去了。”
謝寒商喃喃:“出門。”
她看來是真的對他失去了興趣,已經不再理會自己了。
止期看得出公子心裡的别扭,事實上,他答應公主進行這種荒誕的角色扮演,就是怕戳破事實,叫散了公子的魂魄,可是看着公子已經被話本故事沖昏頭腦、整得神志不清,止期心裡也難受。
“大師可别氣餒,”止期放下銀箸,耐心地道,“公主殿下平日裡就有打十三張、推牌九的癖好,她有幾個相熟的知交牌友,沒事就會去打幾圈,申時也就回來了。”
打牌?
賭博,在佛家屬于謀财裡的“六非道”,等同于欺詐與盜竊。
公主竟然沾惹了博戲。
“大師?”
止期的心輕輕一彈。
謝寒商的氣已經沉不下去,枯坐一夜,那股無處抓撓的感覺隻是愈演愈烈,他根本無法心平氣和地坐在這裡等公主回來。
他眉目冷凝,不再有慈悲之态,“公主向來在哪裡博戲?”
止期讷讷看了一眼已經深閨寂寞難耐、被逼得發瘋的公子,嗫嚅回話:“睢、睢園。”
睢園是武陵侯在上京盤下的園林,占地不廣,但五髒俱全,園中有湖光染翠之工,山巒設色之妙,更有朱欄寶檻、翠屏花幕,堪稱奇景,不然也不會讓見多識廣的公主殿下獨獨對此鐘情。
那武陵侯是個頗有品味的妙人。
今日他做東,設宴睢園,邀請夫人和夫人的閨中密友在睢園暢飲。
武陵侯是個頗有抱負的富貴閑人,喜歡暢談國家大事,但興緻高昂的他還沒吹兩句,就被夫人無情地攆走了。
他走以後,園子裡清寂下來。
崔濛濛道:“瑞仙,你也别聽他危言聳聽。我們吃我們的酒,打我們的牌,打仗的事兒不歸我們管,我們也管不了。”
适才武陵侯提到,今年的北使還未出使,陽谷關先遭到了北人沖擊。
據說是北人今年日子不好過,一批落草為寇的胡人盤桓在雁門之外,打劫過路的漢人商客,一來二去與漢人有了摩擦,在陽谷關先小規模地與大雍起了戰事,陽谷關軍民一心,抵死防守。
太後傳國書于北人,如若北人無法剿滅南下侵略漢人領地的草寇,今年北使将不再北上。
國書應當剛剛才送到北人大王的手裡,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态度。
不過北人的态度對習慣了小民經濟的雍人好像激不起風浪,百姓照舊提籃過巷地做生意,安享太平之世。
蕭靈鶴舉起了一盞酒,與崔濛濛碰盞,扯出一點笑容來,“說的也是。”
她們聚會,蕭清鹂不曾來,還為了上次在太後跟前參蕭靈鶴不是,不敢面對阿姐。
再加上她懷有身孕,也不能飲酒。
沈昭君吃得也少。
唯獨蕭靈鶴,一杯接一杯地飲葡萄酒,過了不知幾巡,酡顔绯紅,清透的烏眸裡盛滿了醉意,“濛濛。”
她說話夾了舌頭,崔濛濛就知曉,瑞仙是真醉了。
時辰也不早了,公主府應當有人來接她了,崔濛濛扶了一把蕭靈鶴的胳膊,要送她回去,蕭靈鶴支起眼睑,輕輕一笑,道:“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崔濛濛迷惑:“怎麼不好了?瑞仙你最好了。”
“我根本不配當一個公主。”
蕭靈鶴的語氣極為失落。
崔濛濛輕輕拍她的肩,安慰道:“這不是你能左右的。瑞仙,你對朋友仗義,兩肋插刀,你豁達大氣,不拘小節,你還寫得了一手好字呢,你看,我和昭君都很羨慕你。”
蕭靈鶴失笑起來:“好吧,我還有一個優點的。不然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喜歡我。”
城陽公主對自己的定位,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繡花枕頭,脾氣也不甚好,隻是模樣尚有幾分豔麗姣好,除了身份高貴,實在看不出靈魂的高貴。
“瑞仙你怎麼了?”沈昭君憂容滿面。
蕭靈鶴擺擺手:“喝多啦!你們别管我,我心裡熱,撒酒瘋呢。”
崔濛濛攙着她,咧嘴笑着送她走:“撒酒瘋?不如回屋同你那位嬌滴滴的小男郎撒去。”
蕭靈鶴想了想自己哪有什麼小男郎?
一轉念,人就到了睢園外。
城陽公主府的馬車停在睢園大門中央,黃昏暮色降臨,車蓋四角垂落的風鈴被晚風撩撥得铮璁悅耳,窸窣作鳴。
崔濛濛與沈昭君兩個人合力送她上車,蕭靈鶴壓根不伸足,後頭那兩人推得艱難,崔濛濛咬緊牙關道:“瑞仙,你使點兒勁,把腳勾上去。我們快要頂不住啦!”
蕭靈鶴這才慢吞吞地把腳提上車轅,可是腦袋裡天旋地轉、耳鳴眼花的,身子也似輕飄飄的棉花,無處着力,腳尖雖然提了上去,身體的重心卻跟不上趟。
身後兩個桃李年華的女娘,都是養尊處優的,也使不上來力,去把一個醉醺醺的步态蹒跚的公主托舉上車。
眼看蕭靈鶴要花钿委地地砸下來,兩個女娘都要遭殃,這時,車門内探出了一隻手。
骨節修長,肌理勻亭,宛如一節玉筍,是男人的手。
那隻手搭在蕭靈鶴的腕骨上,在崔濛濛一怔之際,隻見城陽公主已經被那隻有力的手臂拖上了馬車。
哐當,公主摔入了車中,接着車門被扣上。
也不知是誰,如此膽大妄為,崔濛濛與沈昭君對視一眼,試圖推開車門一探究竟。
這時,馬車裡忽傳出一個銀鈴般的吃吃笑聲。
“大師,你怎麼來接我啦?你的佛經救贖不了你的寂寞了嗎?”
那車中還未有回應。
一道響亮的親吻聲“吧唧”一聲。
崔濛濛人都聽傻了。
一同聽傻的,還有沈昭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