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安初次見陳慕時,那人全身黑色,不僅随手幾槍就将他從死亡邊緣拉回,還在消散的煙霧中,跨過他那副血水不分的軀體。
路過的野狗并不有閑心為幾攤爛肉停留,唐安借尚有餘力的小臂撐起,然後看着手心混雜的黑紅兩色。
紅的是他的血液,黑的是這城市藏下的髒污。
他勉強也算這城市的一塊髒污,一瘸一拐地流浪在城郊,長着羊的犄角,長着巨大的瘤子。這樣的他吓不退高懸的群星,便隻能倒在路邊荒涼的草地。
唐安第二次見陳慕時,原本長在頸上的瘤子分裂出一個,霸占去他的右臉,每次低垂眼眸時都可見密布的血絲。
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兒裡,唐安躲在人群的最後。
義教院的人就這樣挑揀走他們,慈善的名号吸引來旁觀、感激涕零的臉和一陣又一陣的掌聲。唐安在掌聲裡擡頭,臨時搭的台子上,陳慕也站在人群的最後。
那人酷愛黑色,黑色風衣黑色耳釘黑框眼鏡,還有他的手槍,在被送到義教院的第三天,唐安看着他拿起那把黑色手槍,記起了陳慕開槍擊殺賭徒的畫面。
值守在東門的,是流浪兒中塊頭最大,說話聲卻極小的李奇飛,爹媽死得早,心智跟個孩子一樣。他攔住陳慕,以禁帶槍械的理由。
陳慕後撤幾步,眼睛盯住李奇飛。
以為會接上幾句難聽的話,可兩人沉默對峙,不得不說,李奇飛光長個去了。
唐安清掃落葉,立在樹下将一切收盡眼底,教院外圍的管理者在不久後趕來。
“陳教官。”是個年過半百的警衛,“不好意思,教院最近人手不夠,新來的不怎麼認識您。”
“身份認證通過。”替陳慕回答的是機械女音,“義教院專聘教官陳慕,您已遲到十二分鐘。”
被宣判遲到的人至始至終都沒有搭理門口那一老一小,他踏進教院的領地,帶着他的冷漠,以及從容的腳步從唐安面前走過。
很難有風再吹動落葉了,唐安的掃把死死壓着聚成一堆的垃圾,在這樣近的距離裡,他低下頭。
他大可麻溜掃完躲得遠遠的,可他偏低頭,引得那人側目。
當然,陳慕隻是看了一眼,長得格外“崎岖”的掃地工和李奇飛一樣,不能在他的遊戲人生裡留下什麼。
也許當初根本就沒仔細看過自己,唐安心裡焦躁,不覺加快速度,落葉被鏟進垃圾車。
義教院說大不大,說小卻也是收容了上百名罪犯的學校,因此打掃學校是件費人費時的苦差。而站崗屬于高個子,食堂屬于力大心細,助教要求識字,瘦成竿子的雜毛小子便隻剩下掃地。
還盡是些葉子嘩啦啦掉到沒完沒了的地方。
遲到十二分鐘讓唐安知道現已是九點十二分,還有四十八分鐘就會迎來第一聲哨聲。
唐安加緊掃完所有落葉,不一會兒,人流竄出。
人們見醜八怪的落葉不再滿天飛時,他們拿他作了今天的消遣。
“看,那有個怪物。”
“好醜,怎麼會有人長角?雜交台上的失敗品麼?”
“那是頭牛吧!那是牛的角!”
“不不不,我敢打賭,那絕對是羊角。”
“你們有誰去把它砍下來?把它砍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最後說話的是一頭黃毛的家夥,他領着一群統一制式的黑白條紋,與唐安隔着操場電網相望。
大概唐安要認真較勁些,對視演成上場對陣,一張臭臉讓網後的家夥們很不爽。
于是有人捶打網,有人的手從網中伸出,當然夠不到怕死早早避開的唐安,隻好再讓些不入耳的話來傷人。
砍了他的角,捏爆那個惡心死的瘤子,然後塞進他的嘴裡,或者戳爛那張難看的臉,要不劃幾口子,看看凸出來的地方是不是什麼臭蟲寄居。不過好聽一點的話也有,是要他立馬碎成一地渣子,别在這礙了他們的眼。
以為是他想在這裡掃地嗎,唐安目光兇惡,瞪了好幾眼給這群無所事事的人。接着他開始想是哪個老頭玩忽職守,忘開電網,或者說,義教院已經窮到支撐不起基礎設施的運轉。
掃地僧唐安日複一日辛勤勞作,教院招來的奇人異事越來越多,在一個沒有太陽的上午,值守東門的李奇飛留下一地血,離奇消失了。而唐安,憑借着對掃地一職的愛崗敬業成功上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