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陳慕加匿名小群就是老兄拉的,剛開始他既不舍得這個便捷的情報處,又煩那紅點。後來忙起來,他把群消息開了免打擾,九九加的消息一直沉底。
最近加班,常常是晚上七點多散場,陳慕幹得快,手頭一有空閑就溜到匿名小群看老兄造謠。
今天老兄的昵稱“迷人小黃瓜”沒有上線,陳慕一下掃蕩完将近四百條消息,發覺富二代空降早已是過去式,現在談論的多是公司發展持續走下坡路,以及最新頒布的大小周制度。
明眼人都說這是溫水煮青蛙,煮到最後是無假可休。理想主義者追憶起公司當年的福利待遇,追憶起行業的黃金時期,感傷無限。現實一點的在問工資不發的情況下,如何靠三百塊度日。講八卦的扒公司裡的幾位高層,扒出某黎姓合夥人抛妻棄子,某顧姓富二代辦公室炫花。也有搞浪漫的,問一起加班看月亮算不算另類浪漫。
一堆頂着蔬菜水果的昵稱質問他,幹我們這行的怎麼可能有對象。
群裡話題轉變再快,總繞不開壓倒年輕人的三座大山——房子、車子、對象。
現在的年輕人找對象可是難事,尤其他們這行的,加班加成異地戀,别提熬到結婚生子了,就是熬到一張床上睡覺都有點困難。
以陳慕單身多年的經驗,陳愛清女士一定操心他七夕的着落,會來催問自己的對象在哪,但截止到晚八點,他的微信列表沒有一點響動。
晚八點是陳慕加班極限,他走的時候ella突然問他去哪,他答的是回家睡覺。
問的人松了口氣繼續工作,被喊住的人想到袁芝,胃裡泛起隐隐的不适。
公司大樓前有一片人造花海,他們這邊連着小吃街,成雙成對的人覓食完就會過來拍照。
路過這片耀眼的紅色時,陳慕手機振動,來電顯示一個秦字。
高考後存下的号碼,陳慕打通的次數寥寥,現在乍一看見秦這個字,一時間竟愣住了。
電話振了幾十秒便挂斷。陳慕看着這通電話斷了又響起,終于在心裡備好台詞按下接聽鍵。
“喂,你好,請問你是…”
自以為搶占先機,電話那頭的人卻很直白。
“陳慕,你又不認識我了嗎?”
又是斥責他無情的戲碼,陳慕冷靜問道,“是你啊,找我有什麼事嗎?”
恰巧對面大樓的巨型電子屏在放煙花,五顔六色,假得絢爛,引得不少情侶駐足觀看,熱鬧非凡。
沒有回音的半分鐘裡秦馴能隔着遠洋,聽到那頭嘈雜的人聲。他有些遲鈍地反應,是在商場還是酒吧,不,他應該是想問,是已經有了别的人陪着麽…
“我…”秦馴遺憾自己房間裡冷清,消毒水味刺鼻,茫然地撚着手中信紙,“好像有很久沒見你了…”
呵,這是什麼話?陳慕不僅對電子煙花無動于衷,還對特意營造的氛圍感到疲憊。
他向來是七夕裡給别人編織粉紅色幻想的,而非幾句甜言蜜語就能騙得暈頭轉向。對于秦馴突然造訪的暧昧,他心道,交通那麼發達,你想見我自己不會飛過來嗎?
“沒什麼事我就先挂了。”
“等等,”秦馴強撐精神,“給我五分鐘,我想跟你說幾句話,行嗎?”
“行,你說。”
陳慕往回走到公司大樓下,邊尋個安靜的地方,邊聽那頭打算說什麼。
秦馴視線聚焦到紙上,從第一行念起,“這些天我在看你寫的郵件,沒想到你那麼認真,給了我這麼多反饋…”
“說重點。”
那邊一頓,陳慕走到無人角落,背後是枝葉雜亂的灌木叢。
“陳慕,謝謝你。”
路燈有幸見證這一荒誕時刻,被感激的人質疑自己的耳朵,語氣終于有了起伏。
“你大晚上是來恐吓我的嗎?”
“沒有,我是真的想謝謝你…”
“得了吧,我看你在國外是太無聊,想拿我尋樂子。既然沒什麼事,我就挂了。”
“别,别挂…”
秦馴的咳嗽卡在兩個字中間,讓陳慕的狠心瞬間停滞一拍,他聽那邊繼續道,“你還記得高考後,我們一起去了哪裡嗎?”
“海邊,你帶我去的。”
陳慕說得十分自然,胃裡的不适感卻翻騰起來。
“原來是海啊…”秦馴喃喃自語,陳慕聽不清他這幾個字,問道,“你說什麼?”
“啊,我是說,那次去看海,你…開心嗎?”
開心麽…開心這個詞很少出現在陳慕的人生。他的記憶随着秦馴回到兒時陰暗無光的出租屋,一些舊事,就像海邊的貝殼,水一沖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一角。
無法做主的高考志願,無法選擇的人生,還有,母親為生父遮掩多年的醜聞。
成年禮像斷頭台,陳慕在變成大人的那天受不住真相的打擊,偷跑去找秦馴,然後,就來到了海邊。
陳慕第一次見海,遙遠無際的深藍與天藍色占滿他眼裡的世界,當海水湧入他的身體,漫過頭顱時,秦馴教會他呼吸。
“還行。”
九年時間,怕觸景傷情,大海陳慕隻去過那一次,所以他很客觀地評價一句,不好也不差的“還行”。
秦馴笑了笑,笑聲通過電話傳到陳慕耳裡,讓他忍不住多問。
“你笑什麼,對我的答案不滿意?”
他倆當年最親密也不過在水下交換氧氣,之後秦馴留個電話号碼就出國,陳慕捏着一串數字輾轉反側,最後發現無人接,海邊之旅就徹底變成一場幻夢。
秦馴身上的太多未知,導緻陳慕對他比對任何人都要冷漠。他聽着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靜靜地數數,一、二、然後三,然後四,數到第十一秒,他聽到那頭說,“抱歉。”
抱歉換不來陳慕的關心,他等着下一句,下一句卻是問,“你之前送過我一條項鍊,最近我找不到它了,你可以再送我一條嗎?”
這個要求真是讓陳慕啞然,過了好一陣,他回道,“你有病?”
對方還真給他展示了一頓咳嗽,并認真答道,“是,我确實有病。如果你覺得麻煩,你可以開個價,多少都行。”
“開個價?”陳慕不知為何,對這幾個字敏感到呼吸一窒,“你把我當代購啊,想得倒挺美。”
也許覺得自己的要求荒唐,秦馴對被拒沒太多驚訝,他正打算再說些什麼,陳慕繼續道,“給我地址,我會把你之前寄來的東西都還給你。你如果不想要,我明天就去把他們扔了,另外,有病就去治。”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五分鐘到了,挂了。”
始終挂不掉的電話生起氣來一按就能斷,通話時間七分半,說長不長,說短卻好像過了半個世紀。陳慕擡頭,燈光像月亮,距離太近,刺傷他的眼睛。
剛下班的顧謹言發現陳慕實屬碰巧,他懷抱包裝精美的粉玫瑰,是下來尋路燈邊的大垃圾桶的。
現下一個想扔花怕毀形象,一個雙目紅腫茫然無措,還好顧大少急中生智,說道,“這麼晚了我捎你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