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還有一站的時候，陳慕正好回憶到秦馴問他，你為什麼隻考這點分？

那是下課，楚河漢界仍在，陳慕在刷英語卷子，嫌秦馴吵，反問他，那你數學考試為什麼不認真寫？

世上傻逼千千萬，坐到一起的緣分可不容小觑，陳慕沒聽到答案低頭繼續刷題，秦馴明白同桌壓根不想裝逼，頓時覺得無聊至極，就不再給人遞草稿紙，在自習課上公然睡覺。

兩次考試孟青青摸清班級底子，私立高中成績抓得緊，四十幾個學生他決定先從倒一倒二着手。

要不秦馴怎麼說他太有理想，偏抓着倒數的，沒有希望的，心理有問題的一對，一個平時刻苦努力，偏偏考試不用勁；一個愛睡覺，任憑他敲醒幾次，都能接着睡下去。

陳慕印象裡孟青青找他談話有很多次，後來沒起作用就發展到家訪，發展到孟青青告訴陳愛清考試亂寫的現象。

其實陳愛清早就察覺了，但她隻能每天盯着陳慕做作業，刷題，卻不能跑到學校裡，盯着他考試。她對陳慕說高三時間寶貴，不要做沒有意義的事情，陳慕“嗯”了一聲，期中照舊考倒二。

孟青青的家訪就是在期中考試後到來，他一絲不苟的發型在經過髒亂小巷時，被垃圾堆熏倒。陳慕領着他找到破舊居民樓，領着他過鐵門，爬五層樓梯，最後領着他進了一間窄小的出租屋。

但，出租屋太小了。

陳慕被支去卧室寫作業時，隔牆就能聽見陳愛清說，孟老師，謝謝您這麼關注小慕，不過我想小孩子嘛，壓力大，又剛好到叛逆期，做些出格的事挺正常，我會跟他好好談的。

孟青青本以為長在深巷的陳慕會有個不講理的媽，沒想到人家格外配合。

他說，陳慕媽媽，孩子叛逆很正常，但如果他一直這樣對待考試，甚至把這股情緒帶到高考，将來是要後悔一輩子的。您一定要好好跟陳慕談談，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心理最容易出問題了。

陳愛清應下，直到送走孟青青，陳慕都沒走出房間。

出不出有什麼用呢，陳慕房間的門沒有鎖，隻能虛掩，别人想進就進，想走就走。

而此刻走進來的陳愛清女士沒有罵他，她很少用肮髒的詞彙，她隻是說，你抗拒考試，是身體哪裡不舒服，還是心理有問題？下次再這樣，我會帶你去醫院做檢查。

陳慕沒接話，陳愛清要上晚班，摔門走了。

回望到這的陳慕趕緊摁住自己的記憶亂飛，想秦馴那個傻逼就想秦馴，怎麼拐到陳愛清去了？

他抓抓補眠睡亂的頭發，地鐵即将到站。

現在每次進辦公室都能看到ella，拼命小旋風邊吃泡面邊看電腦，忙得有種蒸蒸日上的假象。然而現實是日薄西山，陳慕爬到工位上繼續睡，覺得聞着泡面香氣也算是吃過早餐。

食欲低并不是一件好事，ella重口欲，泡面是最近搬家的迫不得已。她嚼得沒味，就走神去想陳慕為什麼這兩年瘦得離譜，像根杆一樣，有什麼好喜歡的？

一觸到喜歡這個詞，ella就趕緊晃晃腦袋，啊呸，老娘怎麼還吃這種瘋醋，媽的，一定是工作還不夠多！

顧謹言到公司比前兩天晚一點，他先掃了眼辦公室稀稀疏疏的人，發現沒睡好的不止他一個。

七夕過後浪漫基本與人類無緣，匿名群喊苦的喊苦，喊累的喊累，喊餓的喊餓。陳慕發現他們發言越來越頻繁了，說明摸魚也更光明正大，估計都準備好明天就卷鋪蓋走人。

鬧歸鬧，大家表面還是撐着轉了幾天的殼子工作，但工作就是越堆越多，越來越難做。

陳慕發過去的文案被打回來三次，第四遍過了給設計，接他下一環的小姑娘仿佛接住他的黴運，囔囔着說我怎麼做得不好看了，改這改那，屁事真多。

人的怨氣集中在一起久了可是随時就爆的炸彈，風雨潇潇用來形容當下太合适。中午陳慕去沖咖啡，看到咖啡機沒修，下樓去便利店買速溶。

空閑時間被多出的工作占領不是什麼怪事，大家都在當陀螺，他不好再貓起來睡覺。不睡覺也行，反正他閉眼就是高三，高三不是秦馴，就是陳愛清。

讨厭他們嗎，不，這倒不是，陳慕能夠确切地回答這個問題，卻不能說明白，不讨厭為什麼要逃避。那他既然想逃避，夢裡又為何偏不放過自己？

陳慕一口氣買了一盒速溶，他一天沒有進食，怕自己暈倒，順手又拿了兩根巧克力棒。

對自己的身體偶爾關愛是陳慕的進步，要知道他高三那年跟陳愛清較勁，常常少一頓餓一頓的。完了，怎麼又提到陳愛清，陳慕啃完一根巧克力棒就逼自己去工作，咖啡做伴，他趕着進度勤勤懇懇，居然按時下班了。

下午五點，雲朵着上暖橘色，一向殘酷無情的城市變得可愛可親，路人留戀這難得展露的美景，紛紛拿出手機拍照。

陳慕鬼使神差跟着拍了一張。

回去的地鐵上陳慕打發時間，逛遍手機所有軟件，最後在相冊裡挑挑揀揀。

除去不必要的截屏，社交軟件裡的廢圖，沾染陳慕生活氣息最多的是各式企鵝玩偶，以及五年前随手拍下的某人睡顔。

某人買的企鵝都能扔掉，為什麼一張照片删不了？陳慕想起自己昨天說顧謹言多情泛濫，那他自己算什麼，舊情難忘？

總以為工作後經濟獨立就會長大，總以為過去糟糕的自己會慢慢改變，總以為忘記和逃避會淡去疤痕，總以為痛苦易去，快樂長存。

沒能按下删除鍵的陳慕歎氣，戒了半年的煙瘾要發作，刺得右手手腕疼。

可能是疼得厲害，陳慕作下改變人生的重大決定前沒太多情緒，他回到家，蹲在那幾個紙箱前，給單字“秦”的聯系人撥電話。

第一次沒人接，陳慕習慣了，接着繼續打。第二次陳慕在心裡盤算寄件費用，無人接聽拉他回神。他罵秦馴是不是有病，把電話轟炸當樂趣？第三次和第四次，陳慕由扔了這些垃圾轉念到拆出企鵝，其他全部扔掉。

第五次，陳慕已經拿好小刀來拆封箱子解救企鵝了，秦馴反倒接了他的電話。

“陳慕？”

“秦馴。”

盡管對方聽着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陳慕也要繼續他的承諾，“把你地址發給我。”

“扔了吧，”秦馴說，他眼裡模糊，儀器嘀嗒得腦子嗡鳴，他想了一夜陳慕昨天的話，“反正對你來說都是廢品，一直占着你地方我也過意不去。”

ella一直說陳慕說話難聽，那她一定是沒見識過秦馴這張嘴，他按下火氣，一字一句冷靜質問，“你聽不懂人話嗎？”

“…我”

“秦馴，你活得比我潇灑，每次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既然那麼潇灑為什麼問個地址就扭扭捏捏？怕我打擾你的新生活了？還是你跟新歡如膠似漆，覺得我這種人很固執很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