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會喊陳學霸的除了秦馴，就隻有秦馴的鐵哥們魏明傑。

鐵哥們的名号是自封，秦馴跟魏明傑能扯上關系還是因為陳慕名次爬升，倒三有幸成了倒一的同桌。

本該我一人獨占風水寶地，誰知道你來了我們班成了雙數，讓那家夥坐到了我旁邊。

過完新年沒幾天就是高三開學，秦馴一見到陳慕，便馬不停蹄地拉着人在放學路上講廢話。

陳慕照常冷臉，畢竟他在紅火的日子裡被反複錘煉，滋生出來的多餘情緒早就掩埋心底。

反觀秦馴，他察覺不到陳慕異樣，仍是笑着問，你不認識我了嗎陳學霸，我可是幫你輔導過數學的大功臣啊！

被扯住後脖領子的人回望，陽光下的燦爛笑容近得讓他心驚。

一向胡子拉碴的懶貨換了個精緻造型，面紅齒白，眼睛大又亮，笑得春風都為他駐足。

好看的人總是有權利讓人多看幾眼，而多看了幾眼的陳慕一時走神，對這笑容動了一分心。

羽絨服進了飯店沒了用處，被秦馴随手放在空座位上，而企鵝項鍊趁機露出真身，貼在純白的羊毛衫。

高三寒假，狐朋狗友隻陪秦公子玩了三天，就被人全部趕走。到底是得不到的更令人難忘，秦馴在家翻來覆去，整個寒假竟過得沒滋沒味。終于他在大年三十那天忍受不住，要去找陳慕，結果撲了空，撞上陳愛清帶着陳慕回老家。

陳慕一走就是七八天，秦馴等得抓心撓肺，最後他想起那個被自己扔進講桌的盒子。

其實盒子裡的東西秦馴并不在意，他隻是覺得陳慕實在有趣，給他一個大男人送項鍊。

當然，秦馴也很有趣，他還偏帶着這随時能掉色的項鍊去陳慕面前顯擺了。

有恩必報是陳愛清的教導，陳慕對自己再三強調，卻在看見項鍊戴在秦馴身上的時候，心裡又悄悄給出一點情。

當然，這一點點情隻夠讓他不避開秦馴而已。

畢竟他自小擁有的愛太貧瘠，給出的愛更少。

街邊小館的低級消費不符秦馴大公子的做派，魏明傑同樣是家裡寵着的富二代，他不理解同桌一連三天追着人去作陪吃，忍不住問道，你爸斷你生活費了？

怎麼，你要借錢？

我需要找你借錢嗎，我好幾張卡呢！

傻逼。秦馴小聲罵了一句，然後又屁颠屁颠地去找陳慕。

被罵的人雲裡霧裡，實在不明白陳慕的魅力何在。高中生解決問題的思路千奇百怪，自認跟秦馴同一圈層的魏明傑效仿父輩的結交方式，不顧一切地往陳慕和秦馴那尚未粘合的友誼裡橫插一腳。

所以，高三下期就出現了讓孟青青頗為頭疼的，班裡的兩個學渣一左一右，圍在已改邪歸正的陳慕桌邊一幕。

秦馴跟陳慕本來是一人說，一人聽，偶爾評價幾句。可自打魏明傑來了，他的炫富發言頻繁惹得陳慕白眼，局面便成了秦馴說，魏明傑炫富，陳慕埋頭刷題，陳慕的同桌咬牙切齒。

我說你們倆老圍着這塊地幹啥，是準備下次也爬到這個位置嗎？

班級第九不僅發言大膽超前，做法更是無畏強權。她敲了敲陳慕的講桌，直白地提出訴求。麻煩讓你的好兄弟走開，我不是你，受不了不學無術的人在耳邊叽叽喳喳。

一句話精準刺到學渣的痛處，魏明傑聽罷就要跟人理論一番，秦馴把人摁住，之後，他看着陳慕停筆，看着陳慕冷臉甩出抱歉，看着那抱歉說完，陳慕那冰涼的目光最終落到了自己。

靠。秦馴對上目光沒兩秒就煩悶離場。

真情公子的戲碼持續不了幾天，就像所謂吃喝玩樂不學無術的人設一樣，假的終難成真。

秦馴在陳慕身上找到的一點樂趣被陳慕的無情消磨，溫情也是。

做回不學無術的富家公子後，秦馴開始跑到廁所的角落裡抽煙，魏明傑作為同桌，常死皮賴臉跟着一起。

下課一起抽煙，上課一起睡覺，恰巧魏家與秦家又是生意場上互相認識的，魏明傑便自封是秦馴的鐵哥們了。

當然哥們鐵不鐵，還得看有沒有一起拼過命，他為秦馴拼命是不可能，但他有幸和秦馴一起為别人拼過命。

什麼交情能值得一個人去拼命？魏明傑認為隻有父母、愛人和兄弟。

然而秦馴和陳慕既無血緣又非兄弟，一個月前陳慕還聯合同桌給他冷臉，怎麼又值得他為人出頭？

魏明傑不明白，陳慕更不明白。

找陳慕麻煩的還是那批人，不過時間沒選在放學，地點也不在昏暗街巷。

大人在成為大人之前，或多或少都有一段荒唐滑稽的校園假想，或假想為大俠，或假想萬衆矚目，或假想一次可令天地羨慕的愛戀。

總之在沒親眼認清自己的庸俗前，人的假想可怕又大膽。所以找陳慕麻煩的人下手不知輕重，把為民除害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陳慕激烈掙紮不敵被人合圍，陌生的拳腳落下時，他突然開始假想自己考第一，是不是會被更多的人打。

其實二者之間并沒有必要的因果聯系，作惡的人借口換了這個還能有另一個，例如現在的他就被人揪着領子，因自己罵他們是一堆臭蟲垃圾臉上遭了肮髒的口水。

秦馴看到的總是陳慕狼狽的一面，他吸進苦澀的煙氣，把它藏在嘴裡，既不往下吞又不肯吐出來，魏明傑慵懶地倚在一邊，倒是自在地吞雲吐霧，眼神飄來又飄去。

诶，那不我們班的那誰嘛。廁所的監控從來隻是看誰進去，至于裡邊半敞開的設計，不過是讓不同人群在同一所高中裡相遇罷了。

下手真狠。魏明傑看了兩眼就假意刷起手機，然後大叫一聲，哦我的天，祝芳跟秦中梁那個矮冬瓜訂婚了，真是鮮花插牛糞，诶秦馴你說…

富家公子所處的地方，即便是廁所，也能夠居高臨下地審視蝼蟻。魏明傑看着秦馴的背影出現在視覺中心，心道秦家能跟他一同競争的，一個是矮冬瓜，一個卻癡迷平民。

真是沒落了。

校園欺淩不分重點高中還是不重點高中，人的好壞與成績無關，被欺淩的人也與成績無關。

那與什麼有關？

陳慕不自覺想到之前讀書的高中，想到那個垃圾堆和廁所并在一起，給過他歡笑，又賜予他痛苦的地方。

高中生們被抑制的糜爛自我并非如童話般見了英雄就要下跪，他們看見秦馴走過來，停下幾秒，接着便繼續。

秦馴本想是去喊一句住手，或者别打了，合夥欺負一個轉學生算什麼本事，不料他的眼睛和腦子見了紅色就不受控，一腳往前便再次陷進泥沼。

秦公子向來低調，可從小嬌生慣養的魏明傑就不一樣了，他看見好兄弟臉上挂彩，立馬大喊，誰再動手，再動手我就讓你全家完蛋！

然後就是人聲太小不起作用，魏明傑提着一腔義氣殺進戰場，秀了半分鐘的花拳繡腿就見着老師們先于鈴聲前趕到。

後來是請家長的請家長，處分的處分。

辦公室裡，魏家派來的人砸錢又動官，陳慕和陳愛清站在一角，秦馴則一人靠着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