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休息了一下,高敏臉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她說完這句話後,便緩緩坐在了上首,看着樓煊似笑非笑。
“上次見你時,還是垂髫小兒。樓成舉老謀深算,最是看重臉面,他的獨子卻叛逆不羁,縱情江湖。過去聽人說還以為是他有意謀劃,今日看見你本宮才知并非如此。”
樓煊正色道:“家父為我選的路并非我之所向,任性妄為雖有負衆望但卻無愧己心。家父自己所選的路,我更無權置喙。”
高敏優雅地摸了摸鬓邊。“你不必緊張,本宮雖也曾有意大位,但不會将個人私欲置于王朝之上。樓相一心為國,擁立安王才是此時最正當的決策,忠君愛國,他做到了自己的本分。隻是你為何要到這裡來?”
樓煊看了一眼戚江雪道:“戚姑娘曾幫忙尋找搭救我師伯,我自願來助她逃離。”
戚江雪此時搭話:“樓公子知道礦道機關的破解之法。”
馮祁問:“你師伯是公冶瞻?”
樓煊道:“正是。在下師從淩鸢閣。”
高敏臉色變得有些嚴厲:“即便如此,明知有危險還特意跑來一趟,對你來說特殊的到底是這姑娘還是礦道?”
戚江雪心中一跳,長公主到底還是懷疑他們進礦道可能是别有所圖。
樓煊:“師伯确實曾說過礦道的特殊之處,可在我看來那裡現在不過就是一條可以通往山莊之外的通路。比起活生生的人,所謂的赤淵礦在我心裡就是不值一提的死物。更何況,憑借區區幾人的力量,根本無法對礦脈做什麼,一個不慎還可能會引起地火再次招來禍患。”
高敏幽幽歎了口氣。“你說得不錯。先皇想要開采赤淵礦,工部也一直在暗中研究,但始終不得其法。終究還是淩鸢閣有成功的先例,可也隻是小範圍的試驗,無法擴大開采規模。如今公冶瞻已死,赤淵礦怕是再難出世了。若是能将赤淵礦用于作戰,或許今日也可免國破之恥。”
高敏說到此處,傷感非常,忍不住又咳嗽起來。馮祁忙上前輕拍她的背,臉色更加難看。高敏邊咳邊看了看樓煊,又道:“既然你得了淩鸢閣真傳,或許将來可以找到提煉此礦的訣竅,隻是我等不到了。”
馮祁道:“殿下,既然樓小官人知曉礦道關竅,我們不妨也試着跟他們從這裡走,出去之後臣盡快為您找解藥。”
高敏聽完這話沒有回應,而是又看向戚江雪。
“他剛剛說你姓戚?這麼久了,我竟還不知你的名字,你是哪家的姑娘?”
戚江雪感覺有些尴尬,這麼久了竟然沒想起自報家門,但是哪家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小女姓戚,名江雪。進山莊時大概受了傷,忘記了前事,也不知自己出身何處。之前曾拜托樓公子幫忙在外打聽一二,也不知樓公子是否帶來了回音。”
樓煊聽完臉色有些微妙,他猶豫了片刻開口道:“我确實打聽到了一些消息,隻是……”
戚江雪看他的神色,估計這消息不太好。不過她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無論前身經曆了什麼,自己都會替她兜底。
“沒關系,打聽到了什麼就說吧。在這裡的諸位對我來說都是可信之人,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樓煊深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若我查的沒錯,你出身金城戚家,是涼州節度使戚揚大人的獨生女。大概一年前患了癔症,沒過多久被老夫人送進了山莊。”
高敏聽到此處,突然流露出一絲笑容,看向戚江雪的眼神愈發親切和緩起來。
“你果然是雷生的女兒。少時,他曾做過幾年阿遠的伴讀,我那時就看出他胸有丘壑,與其他世家子不同。他不會因我是女子便否認我的抱負,也不會因我是公主就刻意相讓。後來我們又一同在青崖書院求學,雖常在先生那裡較勁,卻亦有難得的同窗之誼。他轉而研學兵法,我也曾多次向他請教。”
戚江雪愣了愣,原來長公主與父親竟是舊相識。
馮祁點頭贊同道:“戚大人一直鎮守涼州,扼西塞之咽喉,阻丘桓于祁連,實乃我大綏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若戚大人還在,涼州七萬大軍分兵回援京師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高敏痛惜道:“一年前他殒命之時恰逢我身陷囹圄。哎,何嘗不是時也,命也。”
戚父已不再人世,那戚母呢?戚家這樣的家族僅僅因為孩子有癔症就把她送到這裡自生自滅嗎,而且戚老夫人作為祖母竟然毫不疼惜自己的孫女?樓煊應當還查到了些其他的,不然不至于會是之前的表現。
戚江雪問樓煊:“樓公子還查到些什麼?老夫人往日對我如何?把我關進這裡隻是因為癔症?可是想必大家都能看出來,我真的瘋了嗎?”
樓煊斟酌着開口:“據說早年令堂過世時,你的精神就曾出現過問題。令尊一年前離世又再次刺激了你。他們說你犯病之時口出狂言,還險些……殺了自己的二叔,犯下惡逆之罪。老夫人憐惜你是戚大人唯一的血脈,做主将你關進清晏山莊。不過,我相信此事一定另有隐情。”
高敏聽到此話突然冷哼一聲:“戚抗一直有意接替雷生,可惜他資質平庸,我未曾理會。一年前他可算是等到了機會,陛下也有意拉攏,差點就遂了他的意。可惜不是他的位置始終不是他的。我一直懷疑雷生并不是死于沙場那麼簡單,江雪作為女兒自然比我更清楚,總不會無緣無故就針對他這個血親長輩吧。況且,他不是還活着麼,若真的在意江雪,這又不是什麼光彩之事,早就壓下當作沒發生了。隻怕我那表姑母從未憐惜過她吧。”
戚江雪皺眉問:“殿下此話何意?”
高敏看了看戚江雪的臉,歎了口氣。“看到你的樣貌時我便對你的身份有了猜測,畢竟和你母親實在是太像了。當年,先皇曾想過給我和你父親賜婚,隻是我們雖認彼此為難得的知己,卻無風月之情。我以為他也如我一般無心情愛,哪想他竟對你母親情根深種。你母親是西域迦墨古國的王室末裔,身份有些特殊。表姑母一直對雷生這個長子寄予厚望,誰想為了娶你母親這個異族之人他險些連命都沒了。所謂恨屋及烏,你母親不得你祖母歡喜,你也一樣。以往進京我見過她帶着戚抗之女,卻很少聽到你的消息。”
沒想到還有這樣的隐情,想起在夢中出現的戚母,戚江雪不由感到了一陣憂傷。還有很多事需要細細消化,但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