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小院是一堵影壁,關上了院門,溫彥之立馬要跪下叩拜。
齊昱一邊搖扇子一邊道:“罷了,既出得宮,便隻将朕當作尋常客人。”
溫彥之便又站直了,小聲道:“微臣謝皇上。”
目光落在溫彥之身上,齊昱發現他已換下了平日裡大套的官服,現正穿着稱身的褐青色儒衫,落拓随意,腰上還系着個麻布圍裙,狀似正在烹饪。
這閑适與淡然,竟給這呆子的神容都添了份悠悠的靈性。
如此洗手調羹,誰會信他是鴻胪寺卿家的公子?
齊昱啞然失笑。
再是呆愣的人,此刻亦有些窘迫,溫彥之扯下圍裙,道:“微臣接駕無狀,驚擾皇上。”
齊昱笑道:“亦是朕未提前知會你,免罪。”
想不到,這言行狀似老朽的溫舍人,竟住在如此清幽的小院裡。
甫一進門便聞得陣陣青草蘭氣,尤重竹香。料想園中多有青竹,面前雖有影壁與屏門隔着,卻也能聽見當中細細水聲,怕是引了一方涓流活水。
齊昱望着面前影壁上刻畫精妙的寒梅與題字,不禁覺得……
溫愛卿真有錢。
兒子住得真舒坦。
溫彥之此處一貫是極少待客的,更别說是接駕。此時齊昱無端站在院門和照壁間窄窄的當口,一身偉岸英挺的帝王之氣,忽讓他覺得自己這院子有些小。
他擡手向屏門處引路:“皇上這邊請。”
進屏門後便是正院,不過五六十坪見方,溫彥之獨居,故院落真的很小,隻一進。四周遍栽翠竹,偶有蘭草,單聞香氣便知名貴。入目之處,所有屋舍一目了然,皆是幹淨利落。
進門前聽見的涓涓水聲竟不似尋常人家中的小橋流水,而是一汪活泉,開在院子西南角,襯着青石做成的小巧假山,正咕嘟嘟冒着水花。
“溫舍人享福,”周福不禁贊了句,“鬧中取靜獨居,竟能引來一池活水,好是清新自在。”
溫彥之站在旁側,聞言答道:“周公公謬贊,京城此處三坊地質不同于其他,京兆司已勒令嚴禁鑽取活泉,微臣不敢擅專。”
齊昱指着那汩汩冒泡的水池:“不是活泉還會冒泡?”
溫彥之道:“禀皇上,微臣在池底牽引了竹管,再将竹管折回池中,池水因壓力而經木管流動,形成泉泡。宮中的三花瀑便是用此種原理,将池水變為假山上的瀑布,《東坡志林》之中,稱這竹管為唧筒。”
齊昱恍然,笑,“原來是偏提之法,你為了這園子,倒着實費心。”
池子上方是個銅壺滴漏,嵌在假山之中,準尺上刻了十二時辰,皆是青竹小楷,秀雅得很,不難想見是誰的手藝。
一旁的空地上有個做了一半的木頭匣子,一把小矬子放在内裡,周圍散落着許多手雕的齒輪零碎。西廂的廊柱上釘了一張圖紙,畫出了匣子當中拟用的木座等,以證屋主每日都在悉心鑽研。
“那是何物?”齊昱信步走到圖紙前,問道。
溫彥之道:“回禀皇上,微臣不才,坐在園中偶然聽聞,隔壁孩童想要個會唱戲的寶箱,于是便想試試能否做出,如今尚未成功。”
齊昱回頭看了他一眼,“果真能做出這般物件?”
溫彥之道:“回禀皇上,唱戲雖未見得,奏些音色總不是難事。”
為了個孩童的玩耍之物,竟還空口講起了大話。
齊昱很是唏噓。
想不到平日呆愣刻闆的溫舍人,心内還有這等柔情恻隐。
為何寫實錄時,對朕就沒有。
院子正中的石桌上放着一把小蔥和一根苦瓜,旁邊有個蒙着紗布的大瓷碗,周邊散落了些白面,一個泥爐煨在旁邊,上面的陶罐像是剛燒上水。
齊昱猜道:“做面?”
“是,皇上。”溫彥之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