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在黑暗中拉拉扯扯——直到易伍一個不小心,碰倒了床邊的闆凳。闆凳落地,發出一聲鈍響。
她倒抽了口涼氣。
隔壁的谷佳慧本來就沒睡熟,憤怒充斥着她的胸腔。這下,她徹底醒了。
易伍大了,打不動了。小時候還可以拎着耳朵提起來打,可現在?這丫頭會迂回跑,身姿還格外矯健。
揮出去的晾衣架隻能掃到發尾,她追得氣喘籲籲,沒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她後悔。做了這麼多,絞盡腦汁籌謀,到底為誰辛苦為誰甜?每年冬至,她都為當初沒能幹掉易冬至這個雜種而咬牙切齒輾轉反側。
可造成這一切的根源是誰?
還是那個她一心一意為之付出的女兒!蠢到沒邊,豁出自己命不要也要救那個雜種!這才功虧一篑。
每年冬至,恥辱就像蘇醒的蟻群,從記憶深處的巢穴傾巢而出。
她終于明白,從來就不曾有人站到過她這邊——她的戰場永遠寂靜荒蕪。
“快躲起來!我媽過來了!”恐懼如蛇貼着椎骨走,易伍整張臉變了顔色。
*
谷佳慧砸門進來的時候,易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床頭看書。
聽到動靜,她怯生生地擡頭:“媽,麻煩你以後進我房間,敲下門好嗎?”
谷佳慧怵在門口,挑着眉冷哼:“呵,居然還知道回來?說吧,出去跟哪個男人鬼混了?好好的高中生不做,你是打算做婊子?!”
季甯此時正和她蜷在同一張羽絨被裡,身體靠在牆的内側。聽到這話,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牙齒快把下嘴唇咬破了。
“我和管小安一起,小賣部有點事我留下來幫忙。您不信的話,可以打電話問她。”
“狐朋狗友!串通好了一起騙我?!天天給阿姨發紅包,夠大方的啊!你錢哪裡來的?管小安負責拉皮條,你負責賣是嗎?!”
易伍感受到了季甯的怒火,因為被子裡的溫度突然飙升。年輕軀體因為憤怒而震顫,像即将噴發的火山。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往他的方向挪動了半寸。
“如果羞辱我能讓您好受點,我願意被罵上千遍萬遍。但是現在,我真困了。媽媽,您也早點休息吧。”
谷佳慧的瞳孔驟縮,抓起梳妝台上的木梳砸了過來。牛角梳齒劃過易伍額角,在皮膚上犁出幾道平行的血痕。
"賤骨頭!跟你爸一樣下作!"
發洩完畢,谷佳慧尋回了一絲理智。她猛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裡似乎彌漫着一股很好聞的香氣。
她警惕地皺起了眉,目光在房間裡四處逡巡,像監控探頭般掃描着每個可疑的角落。
被子下,易伍的手抖得如同篩糠。就在她覺得,自己幾乎要閉過氣去時——
季甯的手突然覆了上來。
少年腕間搏動的血管緊貼着她虎口的生命線,兩條青藍脈絡在暗處重疊,十指緊緊交扣。哥哥的體溫透過交握的掌心傳來,好像在說“不怕,我在”。
眼眶泛起潮意,突然就想落淚。這些年,對着媽媽污穢不堪的花式辱罵,她早已刀槍不入。
可瓦解堅冰的從來就不是刀斧,而是猝不及防的春汛。
谷佳慧四處搜尋無果,突然猛地拉開了衣櫃門,力道大到幾乎要把門把手扯斷。
緊接着響起的,是新一輪的咒罵。
“您在找這個嗎?” 躲過一劫的易伍淡定地舉起手上的橘子,“到家我就烤上了。”
谷佳慧恨恨瞪了她一眼,摔門而去。
季甯終于掀開被子,擡眼就看到易伍額頭上的傷口。
“醫藥箱呢?” 他着急地問。
“抽屜第二排最右邊。” 易伍冷靜地答。
黑暗中,兩人隻敢用氣聲說話。
季甯輕手輕腳下床,剛找到醫藥箱——
身後的易伍突然有氣無力地說:“哥,先别管額頭了,幫我在下邊拿個紙袋吧。剛剛太緊張了,我好像又有點喘不上氣。”
他立馬轉頭,才不多會兒,易伍的臉已經憋紅了,唇色褪成了紫绀。
他着急翻動下面的抽屜:“你确定在這?沒有啊!怎麼會.......”
“沒了......用完了?好久沒發了,我沒注意。”
易伍發出了低低的喘鳴。
季甯幾步奔到床邊,喉頭瘋狂滾過。他攬過易伍的肩,讓她的頭倚靠在自己脖頸:“我打120!堅持一下,小伍,再堅持一下!”
“别......别打。” 易伍的指尖堪堪勾住他袖口,力道輕得像蛛絲挂在懸崖邊。
意識和呼吸一樣,慢慢潰散。她的視野越變越小,最後隻能看到季甯握着手機的手。
那修長的手指正失控地顫抖着,和她剛剛如出一轍。
每個人心底,都有永遠無法戰勝的恐懼。
哥哥是人,他也一樣。
像剛剛他安慰自己那樣,易伍也緊緊握住了掌在自己肩頭的手。
本意是想安撫他。可下一秒,鬼使神差地,她覺得自己想要的,又不僅僅隻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