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的黑網吧煙霧缭繞。
陌生短信隻有一行地址,像淬了毒的鈎。
淩星踹開包廂門,隻看到銀發男人指間夾着煙,煙霧缭繞中銀邊眼鏡泛着冷光。
“Solo,賭注是右手。”男人聲音像冰珠砸在鐵闆上,“輸了,自廢右手,永遠滾出電競圈。”
屏幕上劫影交錯,淩星引以為傲的操作被徹底洞穿。
男人甩出一份協議:“住我家,服我管。否則,執行賭約。”
淩星盯着“乙方”後的空白,指關節捏得發白。窗外霓虹在他不甘的眼底炸開一片猩紅。
淩晨三點十七分。
“極速風暴”網吧的招牌在潮濕的夜霧裡明明滅滅,劣質的LED燈管接觸不良,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把“風暴”兩個字映得如同垂死掙紮的鬼火。空氣裡彌漫着一股粘稠的、難以散去的味道——劣質煙草燃燒後的焦臭、隔夜泡面湯的酸馊、無數雙手盤磨出的油膩鍵盤氣息,還有汗液在悶熱中發酵的微腥。各種廉價香精勾兌的飲料瓶橫七豎八地堆在角落,像一片色彩俗豔的垃圾墳場。
淩星踹開那扇沾滿不明污漬的玻璃門時,門軸發出一聲瀕死的呻吟。渾濁的熱浪混合着更濃烈的煙味撲面而來,嗆得他眉頭緊鎖。通宵鏖戰的人們蜷縮在磨光了皮面的沙發椅裡,屏幕的冷光映着一張張年輕卻疲憊麻木的臉,隻有手指在油膩的鍵鼠上機械地敲打,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
手機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着幽藍的光,那條沒有署名、隻有一行地址的短信,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盤踞在收件箱最頂端。發送時間顯示是比賽結束後的半小時。是誰?趙錢孫那條老狗派來惡心他的打手?還是别的什麼人?掌心的傷口被汗水浸透,紗布邊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傳來一陣陣悶痛,混雜着左手舊傷處熟悉的、陰魂不散的鈍感,像有無數根細小的針在骨頭縫裡紮。
煩躁像沸騰的岩漿在他血管裡奔湧。他需要發洩,需要一場碾壓,需要把胸腔裡那股幾乎要将他撐爆的戾氣狠狠砸出去!不管是誰,正好撞在槍口上!
他像一頭巡視領地的孤狼,目光銳利地掃過煙霧缭繞的混亂大廳。油膩的頭發,空洞的眼神,廉價的耳機裡漏出的嘈雜音樂……沒有一張臉符合他想象中的“對手”。短信裡說的包廂呢?
他粗暴地撥開一個擋路的瘦高個,對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卻在觸及淩星那雙布滿血絲、戾氣翻湧的狐狸眼時,瞬間噤聲,縮着脖子讓開了路。淩星的目光最終釘在走廊盡頭最角落的那扇門上。門上貼着一張褪色的、卷邊的“VIP”字樣,顯得格外諷刺。
沒有半分猶豫,淩星擡腳,狠狠踹了上去!
“砰——!”
老舊的木門撞在牆壁上,發出巨大的悶響,震得門框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包廂裡沒有開大燈,隻有屏幕幽冷的光源和角落一盞昏暗壁燈投下的橘黃光暈。
煙霧是這裡的王。
濃重的、帶着冷冽雪松氣息的煙味,像有實質的灰白色紗幔,在狹小的空間裡緩緩流動、盤旋,模糊了邊界。空氣仿佛凝固了,帶着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淩星的視線穿透缭繞的煙霧,瞬間鎖定了煙霧的中心。
一張寬大的、同樣沾着不明污漬的電競椅上,坐着一個人。椅背很高,幾乎将那人整個籠罩在陰影裡。隻能看到一隻骨節分明、異常修長的手,随意地搭在同樣油光發亮的鼠标上。指尖夾着一支燃燒的香煙,猩紅的火點在昏暗中明明滅滅,袅袅青煙正是從那一點猩紅中逸散出來,如同吐信的毒蛇。
随着淩星破門而入的巨響,那隻夾着煙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煙灰簌簌落下,在油膩的桌面散開一小撮灰白。
然後,那人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椅子。
屏幕幽藍的光,壁燈昏黃的光,在這一刻詭異地交織,落在那張從陰影中轉出的臉上。
銀白色的短發,如同被月光浸透的冷霜,一絲不苟地向後梳攏,露出飽滿而線條冷硬的前額。眉骨很高,投下深邃的陰影。陰影之下,是一雙眼睛。
淩星從未見過那樣的眼睛。
瞳孔的顔色很淺,近乎一種無機質的灰,像是西伯利亞凍土上萬年不化的冰層,又像是打磨到極緻的寒鐵,反射着屏幕和壁燈的光,卻沒有一絲溫度。冰冷,沉靜,深不見底,仿佛能瞬間洞穿一切虛張聲勢的僞裝,直抵靈魂最深處。那目光落在淩星身上,像兩道無形的冰錐,帶着審視,帶着評估,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絕對的掌控感。
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條沒有弧度的直線,下巴的線條如同刀削斧劈般清晰利落。
一副纖巧的銀邊眼鏡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冰冷的金屬邊框在屏幕光線下泛着銳利的、拒人千裡的寒芒。鏡片後的那雙冰灰色眼眸,穿透缭繞的煙霧,精準地、毫無情緒地鎖定了門口殺氣騰騰的闖入者。
沒有驚訝,沒有質問,甚至沒有一絲一毫被打擾的不悅。
隻有一片深沉的、凍結般的平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滞。網吧大廳隐約傳來的喧鬧被厚重的門闆隔絕,隻剩下包廂内香煙燃燒時細微的“嘶嘶”聲,以及淩星自己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掌心傷口的刺痛和舊傷的鈍感,在這雙冰灰色眼眸的注視下,仿佛被無限放大,尖銳地提醒着他的狼狽和失控。
“淩星。” 銀發男人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冷的金屬片刮過玻璃,清晰、平穩,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死寂。每一個音節都像被精确計算過,沒有絲毫冗餘。
他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灰白的煙霧模糊了他冰冷的唇線,卻讓那雙冰灰色的眼睛在煙霧後顯得更加銳利逼人。
“等你很久了。” 他的目光掠過淩星裹着紗布的右手,沒有停留,仿佛那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物件。“用你最順手的英雄。Solo。一局定勝負。”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鐵闆上,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賭注是右手。”
他微微前傾身體,手肘支在油膩的桌面上,夾着煙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線條冷硬的下颌,冰灰色的瞳孔裡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片冷酷的、如同手術刀般的銳利。
“輸的人,自廢右手,永遠滾出電競圈。”
“嗡——!”
淩星的腦子像是被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中,瞬間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更加狂暴的怒火和一種被徹底輕視的羞辱感填滿!廢右手?滾出電競圈?好大的口氣!這他媽是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
他死死盯着那張在煙霧中若隐若現、冰冷得如同大理石雕像的臉,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下颌線繃緊如刀。胸腔裡的怒火幾乎要沖破喉嚨噴發出來。舊傷的鈍痛和掌心的刺痛在這一刻奇異地融合,化作一股灼燒神經的滾燙洪流,沖垮了他最後一絲名為理智的堤壩。
“操!” 一聲低啞的咒罵從牙縫裡擠出。淩星猛地拉開那張布滿劃痕的廉價塑料椅,椅子腿刮擦油膩的地面,發出刺耳的噪音。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帶着一身未散的戾氣,重重地坐了下去,動作大得幾乎要把那脆弱的椅子坐塌。
“廢我的手?” 他擡起頭,額前那縷桀骜的紅發因為動作而滑落,半遮住他燃燒着熊熊怒火的狐狸眼。他扯出一個極緻冰冷、極緻嘲諷的笑容,聲音嘶啞,帶着破釜沉舟的狠勁,“行!老子陪你玩!輸了,别他媽哭爹喊娘!”
他不再看那張冰冷的臉,猛地伸手,一把扯過油膩膩的鍵盤和鼠标,動作粗暴。冰涼的觸感透過紗布刺激着傷口,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屏幕亮着,登錄界面早已準備好。他手指翻飛,帶着一股要将鍵盤戳穿的狠厲,輸入賬号密碼。
遊戲載入。
地圖:召喚師峽谷中路。
模式:單挑模式。
英雄選擇:影流之主·劫 vs 影流之主·劫!
鏡像對決!純粹的、赤裸裸的、沒有任何借口的操作與意識的終極碰撞!
淩星的眼神瞬間變了。所有的憤怒、戾氣、不甘,在看到那個鎖定英雄的頭像時,被強行壓了下去,沉澱為一種近乎實質的、冰冷的專注。狐狸眼裡隻剩下屏幕,隻剩下那個即将與他生死相搏的鏡像之影。他的手指懸停在QWER鍵位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左手舊傷處傳來熟悉的、令人煩躁的鈍感,但他強行将其忽略,所有的神經都繃緊到極緻,如同拉滿的弓弦。
遊戲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