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星火”基地二樓一片死寂。隻有走廊盡頭安全出口的幽綠指示燈,在牆壁上投下一點瘆人的微光。
水房的門虛掩着,裡面透出慘白的燈光,以及嘩啦啦的、持續不斷的水流聲,還有……一陣陣壓抑着暴躁的、低低的咒罵。
“操…姓江的…潔癖狂…控制癌…嘔……”
“媽的…這味道…腌入味兒了……”
“陳澤那牲口…腳是特麼泡在化糞池裡練深蹲的嗎?!嘔……”
淩星赤着腳,踩在水房冰冷潮濕的瓷磚地上。昂貴的真絲睡衣褲腳挽到了膝蓋,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腿,此刻上面濺滿了髒污的水漬。他腰彎得很低,幾乎要埋進那個巨大的不鏽鋼水槽裡。水槽裡,渾濁的、泛着可疑泡沫的髒水幾乎要溢出來,水面上漂浮着幾雙正在“垂死掙紮”的襪子。
他戴着廚房用的加厚橡膠手套,但這顯然無法完全隔絕那股已經深入織物纖維的死亡氣息。他正咬牙切齒地用一把硬毛刷,對着一隻深綠色的、加厚加硬的健身襪,發起慘烈的攻堅戰。刷子狠狠刮擦着襪底,發出“嗤啦嗤啦”如同砂紙打磨的聲音,白色的泡沫混合着刷下來的黑色污垢,在水裡打着旋兒。
他的表情猙獰,眉頭擰成了死結,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還是被熏的),額前那縷濕漉漉的紅發黏在臉頰上。每一次用力刷洗,都伴随着一次生理性的幹嘔和一句含混不清的咒罵。
“投降…投你媽的降…” 他一邊刷,一邊惡狠狠地嘟囔,眼神兇狠得像要生吞了手裡的襪子,“讓老子洗襪子…行…老子給你送份大禮…”
終于,水槽裡的水換到第三遍,勉強呈現出一種渾濁的透明色時,淩星停下了機械般的動作。他喘着粗氣,直起酸痛的腰,看着水槽裡那堆濕漉漉、皺巴巴、雖然幹淨了不少但依舊散發着淡淡“餘韻”的“戰利品”,尤其是那幾雙軍綠色的“罪魁禍首”,一個充滿惡意的報複計劃在腦海中迅速成型。
他甩掉沉重的橡膠手套,任由它們“啪嗒”一聲掉在濕漉漉的地上。他精挑細選,從水槽裡撈出了那雙“戰功赫赫”、味道最具“代表性”、屬于陳澤的深綠色加厚健身襪。襪子吸飽了水,沉甸甸的,觸感冰涼滑膩。
淩星拎着這雙濕漉漉、沉甸甸的“生化武器”,赤着腳,悄無聲息地溜出水房,像一道幽暗的影子,滑過鋪着地毯的寂靜走廊。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沒有任何标識的深灰色房門,如同禁區般矗立着——江燃的卧室。
他在門前停下。門縫底下沒有一絲光線透出,裡面一片死寂。
淩星的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狡黠、帶着極緻惡作劇意味的弧度。狐狸眼裡閃爍着報複得逞的快意光芒。
他拎起那雙濕襪子,襪尖還在往下滴着冰冷的水珠。他動作麻利地将兩隻襪子長長的襪筒用力打了個死結,勒緊,确保它們如同連體嬰般牢不可分。然後,他踮起腳尖,手臂高高舉起,将這雙散發着“餘威”的、濕淋淋的、系成恥辱死結的襪子,如同懸挂一面宣告勝利(或者說挑釁)的旗幟,穩穩地、挂在了江燃卧室門那冰冷的金屬門把手上!
襪尖,濕漉漉地垂下來,帶着挑釁的意味,直直地指向緊閉的門縫。一滴冰冷的水珠,順着襪尖,“嗒”地一聲,滴落在深色的地毯上,洇開一個深色的圓點。空氣中,那股淡淡的、屬于陳澤健身襪特有的、混合了汗酸、蛋白粉和力量的“死亡餘韻”,開始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
淩星後退半步,欣賞着自己的“傑作”。那雙懸挂在門把上的濕襪子,在走廊幽暗的光線下,像一個荒誕不經的圖騰,一個無聲的、充滿惡臭的嘲諷。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明天一早,那個有重度潔癖的神經病打開門,面對這份“驚喜”時,那張萬年冰封臉上可能出現的裂痕。
一絲解氣的冷笑,爬上淩星的嘴角。他最後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象征着絕對權威和冰冷控制的房門,以及門上那面迎風(雖然并沒有風)招展的“投降旗”,心滿意足地轉身,赤着腳,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
死寂。
絕對的死寂。
厚重的深灰色房門,如同沉默的墓碑,将門内門外隔絕成兩個世界。隻有門把手上,那雙深綠色的、濕漉漉的、襪筒被打成恥辱死結的健身襪,還在極其緩慢地往下滴着水珠。
“嗒。”
又一滴冰冷的水珠墜落在地毯上,聲音在死寂中被放大了無數倍,清晰得如同心跳。
門内。
沒有開燈。厚重的遮光窗簾隔絕了窗外城市所有的霓虹和月光,房間裡是一片純粹的、濃稠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江燃并沒有睡。他穿着那身深灰色的絲質睡衣,背脊挺直如松,端坐在靠窗的一張寬大書桌前。桌上沒有電腦,隻有一沓攤開的戰術資料,和那支通體漆黑、筆帽蝕刻着“R”字母的鋼筆。
黑暗對他而言似乎毫無阻礙。他的手指修長穩定,正握着那支鋼筆,在紙上緩慢地、一絲不苟地勾勒着複雜的戰術路線圖。筆尖刮過紙張,發出極其細微的“沙沙”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韻律。
突然。
那細微的、持續的“沙沙”聲,毫無征兆地停頓了。
江燃握着鋼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筆尖懸停在紙面,一滴濃稠的墨汁,在筆尖凝聚,将落未落。
黑暗中,他那雙冰灰色的眼眸,倏然擡起。沒有看向房門,而是像穿透了厚重的門闆,精準地“釘”在了門把手的位置。
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熟悉、如同跗骨之蛆般頑固的氣息,混合着冰冷的水汽,正無聲無息地從門縫下方滲透進來。
汗酸。蛋白粉發酵後的微酸。力量訓練後特有的、仿佛金屬摩擦般的體味。還有……冷水浸泡後的織物纖維散發出的、淡淡的、潮濕的腥氣。
陳澤的襪子。
而且是剛洗過、濕透了的。
江燃的身體,在黑暗中保持着絕對的靜止,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隻有握着鋼筆的那隻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漸漸泛起死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那股混雜着屈辱、挑釁和“生化餘威”的氣息,如同無形的毒蛇,纏繞上他的鼻尖,鑽進他的肺腑,冰冷地嘲笑着他引以為傲的秩序和掌控。
時間在濃稠的黑暗中緩慢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長。門外,那雙襪子上滴落的水珠聲,仿佛越來越清晰。
“嗒…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
“咔。”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脆響,在死寂的黑暗中驟然響起!
是硬物被生生折斷的聲音!
聲音的源頭,來自江燃緊握在手中的那支通體漆黑的鋼筆。堅硬、冷冽、象征着他精密計算的筆杆,在他驟然爆發的、如同冰山崩裂般的指力下,從中間部位,被硬生生地——折斷了!
斷裂的筆尖帶着一小截墨囊,掉落在攤開的戰術圖紙上,滾了幾滾,留下一道斷斷續續、如同泣血般的漆黑墨痕。濃稠的墨汁迅速在昂貴的紙張上洇開一片狼藉的污迹。
江燃依舊端坐着,一動不動,仿佛那斷裂的聲響并非出自他手。黑暗中,隻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那隻緊握着半截殘筆、指節已然慘白到極緻的手,無聲地昭示着某種被強行壓抑的、足以冰封烈焰的滔天怒意。
斷裂的筆尖躺在污濁的墨迹裡,閃着一點冰冷的、絕望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