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杜汝舟都能看得出來紅蓋頭下的到底是誰,阿燭怎麼會不知道呢?
“陳顯的新娘,”杜汝舟斟酌半天,還是說出了那句“是你”。
“嗯。”
“你已經赴約,又為何赴死?”不知哪來的勇氣,杜汝舟抓住了阿燭描眉的手臂,“公殳說,你再這麼燒下去,會死的!”
“因為我愛他啊!”
那是阿燭第一次說愛他,也是她第一次發現,承認愛他會讓自己更加堅決。
她看着杜汝舟笑得前所未有地輕松:“我真的好愛好愛她!”
“愛?”杜汝舟翻閱着他們的回憶,“可你不過見他六……七次?”
“可是,他是我的情劫。”跳動的燭火倒映在阿燭眸中,她卻冷靜得出奇,“從我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如果我過不了這劫,飛升成仙就指望不了了。我想要飛升,比阿火更想要成仙,那樣我能活得更久,比現在還要久!誰曾想……”
誰曾想,她在她為陳顯羅織的美夢裡,成為了陳顯的新娘。
“好,愛他便愛他,你求死做什麼?”杜汝舟覺得阿燭手裡拿的不是眉筆,而是一把鋒利的刀刃,“你或者說,便還有百年千年,還會遇到張顯,李顯,王顯,若是死了你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你不懂,我的生命從遇見他開始,到失去他終止。”阿燭呵氣如蘭,手指輕點在杜汝舟的眉心,“此生,我是他一人的燭姑娘,他是我一人的陳顯。”
陳顯怎麼會是她一人的呢?
他還有母親,有兒子,有奶娘,他怎麼會是阿燭一個人的?
話到嘴邊,杜汝舟問不出口。
阿燭的手從杜汝舟的指尖抽走,順着陳顯的肩膀來到陳顯的指尖。她牽起他,陳顯也跟着站起身來。他們一轉身,門外的空地變成了熱鬧喜慶的陳家大廳。陳家大夫人坐在高堂上,慈祥地看過來。
“公殳大人來的真慢!”阿燭擡頭望了望天,又回過頭來說,“姑娘,等我死後,你就帶着陳顯回陳家去吧!”
說完,她給自己蓋上紅蓋頭。
“好。”杜汝舟實在沒法感同身受,也無法勸說阿燭浪子回頭,因為杜汝舟不知道哪邊才是阿燭的彼岸。
任何選擇都是值得被尊重的,杜汝舟想着歎了口氣:“我好好送送你吧!”
在一片敲鑼打鼓中,阿燭牽着陳顯往幻境裡走去。
飛燕銜來桃枝,侍從們站在兩旁撒花生和棗子,小孩子趴在地上去撿吃食。歡呼聲,喝彩聲,如潮水翻湧。
阿燭拖尾的紅色衣裙攪在一起,杜汝舟走上去,悄聲為她攤平。
熟悉的唱詞又起,傧相眉開眼笑,好似成親的是他自己。
“入洞房!”
廳堂上衆人歡呼,阿燭和陳顯沒有要走的意思。阿燭摸着陳顯皺巴發黑的手,頭埋進陳顯懷裡,止不住地顫抖。
或許是為熱鬧吸引,又或許為阿燭的勇氣動容,杜汝舟情難自禁地往洞外走去。
忽然,洞裡的燭火遽然滅了,一隻手将杜汝舟押入暗處。同時從天而降的雷光劈得阿燭的幻境支離破碎。
“别出去,”那人披着黑色披風,叫人看不見容貌,“當先閣來殺她了。”
那人的聲音出奇地動人,如山間明月,林中風。
“你是隐山神教的人?”杜汝舟想到了之前阿燭的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此事與你無關,你快走吧!”
說完,杜汝舟抽手頭也不回地奔向洞外。
那是她神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烏雲席卷若驚濤駭浪,其間閃電氣吞山河劈天嗆地,雷鳴更似金戈鐵馬過山關咄咄逼人。烏雲裡閃過一道金光落到地上,光影裡走出元吉和一個長得很像阿燭的姑娘。
那人便是阿火了。
元吉手持先行官令牌,問阿燭:“阿燭,你偷盜凡人屍首,影響陳家運勢,你可知罪?”
沒有了法力支撐,陳顯身體僵硬,直直就要倒下去。
阿燭也油盡燈枯,隻能抱着陳顯的屍首滑下去。亂石刮過她的臉頰,一滴血水溢出來。
她把頭埋在陳顯身上:“我知罪。”
“既然如此,”阿火壓抑着顫抖的聲音,“現對你處以雷刑!”
阿燭從始至終不曾擡頭,她默默等待着自己的結局,隻聽一聲悶哼,雷響在她耳邊炸開,不見自己灰飛煙滅,耳邊卻呼來熱氣。
“說了要好好送送你的,”杜汝舟吞了口血,看着阿燭紅了眼眶,笑了出來,“你還沒走好呢!”
說完,杜汝舟還是沒忍住,嘔出一口血來。
阿燭被吓壞了,連忙用手去接,好似這樣杜汝舟就能不吐血了。她想向後邊呼救,張嘴卻是止不住的嗚咽聲。
陳顯死的時候她都沒哭,現在反而哭了出來。
“是誰?”元吉沒認出來杜汝舟,卻發覺周圍原本淡下去的妖氣卷土重來,不由得将阿火護在身後。
天地明晃晃,又是一道天雷降下,擊在杜汝舟背上。
那種感覺宛如剔骨,要将人的皮肉一層層地刮下來。
杜汝舟哪裡有現在這麼痛過?
她抽了口氣,擡眸望向阿燭,卻發現她跟剛才有些不一樣了。阿朱眉間一滴血,猩紅得發亮,不斷有黑霧在此間進出。
“燭,姑娘?”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杜汝舟覺得自己仿佛被架在火爐上炙烤,再離阿燭近一些她的外皮都能滋滋冒油。
“入魔了?”
阿火的聲音嘶啞,字如呵氣。她率先感受到了來自阿燭身上的魔氣,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阿燭入魔了,先撤!”
元吉一把撈過想沖上去的阿火,揮手飛出的毛發化作傳言符,往四周散去。
“雷刑,雷刑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