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裡仆從聞香而來,借着灑掃、取送物件,在庭院裡張望,聽說是肥腸,起初都不肯信,見過、嘗過,才個個瞪着眼,連呼好吃。
三姐姐都吃了一小碗呢。
“下回我鹵了肥腸送他一盤,看他還說不說。”
肥腸?阿豚疑惑地望着她。
含璎反應過來,笑道:“……我是說炒瓜皮。”
周從寄看她一眼,叫寶葵帶阿豚回西屋,自己領她去了堂屋前廳。
含璎在方桌後坐下,心想這回還是比上回來待遇好些,周從寄讓她進屋說話了。
“四娘子找周某何事?”
周從寄雙臂環胸,站在門外,身上仍是件半舊的夏布長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實在不像讀書人,眉眼亦淩厲,不似讀書人那般溫雅謙和。
含璎暗忖道,三姐姐說他書讀得好,怕不是騙她的。
周從寄見她鎖着眉,以為是難以啟齒,臉色便冷了幾分,“四娘子有話直說。”
“我的嫁妝沒了。”
周從寄一怔,“四娘子若想與伯府做親,不必拐彎抹角,周某自當成全。”
含璎一肚子話尚未出口,便梗在了喉頭,目光凝住他,微微抿着唇。
“是成全周郎君才對,前頭答應得不情不願,現下可尋着由頭反悔了,周郎君是讀書人,怎這般出爾反爾?若是不肯娶,當初何必應承?”
周從寄打量她想倒打一耙,偏頭望着門外,沒承認,亦未辯駁。
含璎話音一落便後悔了,暗惱自己沉不住氣,來之前不是想好了麼,先說些軟話,将人穩住。
“周郎君有所不知,我廚藝好,便是沒嫁妝也不用你養。”
含璎兩手交疊着擱在胸前方桌上,兩個拇指尖對着撓了撓,臉不紅,心不跳地給他畫餅,“我頗會賺錢,非但不用郎君養,還可養着郎君呢。”
她生得白白嫩嫩,肌膚玉潤瑩澤,兩彎細眉宛如初上的峨眉月,杏眸黑若點漆,櫻唇飽滿小巧,不笑亦似含笑,嬌滴滴,俏生生。
無論如何,沒法叫人将她與街市上腰系圍裙,發髻纏裹花頭巾,大聲吆喝售賣籠餅湯羹的廚娘婆子想到一處。
她一本正經地自誇廚藝好,會賺錢,實在和诓騙人差不多了。
周從寄收回目光,并不點破,旋即又奇怪,嫁妝往往是陸陸續續準備好些年,怎會說沒便沒?
含璎聽他終于問起,忙解釋道:“三姐姐受我牽累,替我嫁去伯府,伯府恐會因我看輕她,陪嫁多點,她在伯府日子興許能好過些,祖母便做主将我那份嫁妝貼補給她了。”
周從寄猜想當中有遊家人的算計,卻不便多問,隻表态道:“四娘子不必介懷,聘禮也少。”
含璎心底一松,對他多了幾分贊賞,甚至生出幾分撿便宜的得意。
大夏朝重文,書生蟾宮折桂,身價自是水漲船高,聽說放榜時節,都城常有那富家巨室不惜出重金,榜下捉婿,周從寄日後若得高中,她便是撿了大便宜。
她倒沒指着他如何,有把子力氣也是好的。
阿娘說夫妻兩情相悅才能和美長久,算上今日,她與他才隻見過三回,老實可靠固然好,可若性子太悶,不言不語,不冷不熱,也不成。
周從寄倘若真有高中的一日,屆時她與他仍無意彼此的,不妨就和離,各各自由,周從寄另娶,她也可憑着積攢的家私,另尋個合意的夫婿。
“周郎君不愧是讀書人,明事理,我瞧着如今親事被嫁妝這等俗物弄得買賣似的,有些本末倒置了。”
周從寄垂眸聽着,沒作聲,這般熱天,許是為着避嫌,他始終站在門外,沒往屋裡來。
聽含璎說完,才問:“成親畢竟是終身大事,四娘子想好了?”
含璎猜他方才對她有些誤會,似是以為她要悔婚,料想與陸子琤脫不了幹系,因而先問:“可是陸郎君說了什麼?”
周從寄道:“四娘子若心意已決,他如何說不重要。”
含璎坦言道:“陸家提過叫我做妾,我已回絕,陸郎君想是鮮少被拒,一時氣不過,才找上周郎君。”
“周郎君放心,我與他說明白了,他不會再來,若是再來,周郎君設法告訴我,我有法子。”
含璎說到最後,眼珠轉了轉,不免心虛,轉念又想,她并非說大話,陸子琤上頭有祖父、爹娘,總有能管束他的,不會任由他胡鬧。
周從寄似沒放在心上,聽她說完,嗯了一聲,沒再問下去。
含璎便将此事揭過不提,方桌下的兩隻手絞了絞,轉而問:“不知周郎君預備多少聘禮?”
“二十貫。”
含璎點點頭,聽巧果說,時下尋常人家娶妻是這個數,以周家的境況,湊出這筆錢,恐怕也費了不少工夫。
原先有嫁妝,她沒打過聘禮的主意,如今嫁妝沒了,少不得精打細算些。
祖母、大伯母已擺明了不顧她死活,未必做不出克扣聘禮的事,權當她小人之心,二十貫于遊家不算什麼,于她而言卻是巨款了。
“郎君可以十貫下定,餘下的十貫且先留着,”含璎清了清喉嚨,笑道,“郎君若信得過我,也可将這十貫交與我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