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的生活遠比卡塔帕想象中的還要難适應。
淩晨半夜拉響的警報,烈日當空開展的集訓,落日黃昏沉睡的屍體。
随便哪一個,都足以刷新她的認知。
同時開始回憶,當初從故土千裡迢迢地來到這裡,單單是在新環境中實現從東方到西方的生活性轉化,就硬生生地花去了她好幾年的時間。
而如今,十年過去了。
十七歲的自己并沒有成長得有多強大,相反,在走向另一個領域,接觸到和過往所見所聞截然不同的人事物時,卡塔帕依舊還是那個會害怕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随時随地都覺得惡心想吐的膽小鬼。
她實在是太焦慮了。
焦慮于對新生活的抵觸。
焦慮于跳出舒适圈後,對陌生環境中存在的各種不确定性的恐懼。
并且這種消極的情緒随着身體的每況日下而不斷擴大,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
“嘿,放松點,手别捏那麼緊。”
冷不丁被一聲埋怨拉回思緒,卡塔帕下意識松開緊抓着傳感器的手,同時慌忙往身側看一眼,便見醫護人員正蹙着眉頭點了點病床邊的把手,指着顯示屏上居高不下的數字道:“你這樣測出來的數據是不準确的,我需要你深呼吸,OK?”
“……OK。”
卡塔帕瘋狂點頭,趕忙極其配合地大呼大吸了好幾口氣,結果不曉得是不是方式不大對,心率數值那一欄非但沒有下降,反而還升得更高了。
“白衣天使”見狀忍不住啧了一聲,啧得病床上的人呼吸跟着一滞。
“不行,暫停一下。”
對方生硬地叫了中止,随後動作粗暴地将各項儀器從卡塔帕身上拆下來,胡亂地甩在置物台上,邊摘口罩邊對着門的方向比劃:“趕緊的,出去轉一圈,平複了再來找我。”
“……”
平複了再來找我。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卻讓卡塔帕覺得無比艱難。
且不說眼下窦性心動嚴重過速的她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讓自己在短時間内迅速地冷靜下來,單單是意識到稍後還要返回到這個封閉的空間裡,面對這樣一張冰冷嚴肅的臉,她就倍感窒息。
…………
“不好意思……”
教養告訴她要表達出内心的歉意。
但奈何對方似乎真的很介意她這一嚴重耽誤工作進度的行為,聽了卡塔帕的話後連正眼都不帶看的,就連忙擺擺手示意她少廢話,趕緊出去。
沒辦法,碰了一鼻子灰的她隻好默默撿起床邊的外套,彎腰穿好鞋子後,便輕手輕腳地帶上門出去了。
“其實你不用道歉的。”
還來不及完全松開門把手,頭頂的左上方就倏爾蹿出來一道聲音,頓時驚得卡塔帕渾身一顫。
她下意識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入目的便是賽博坦人精密獨特的機械身姿,黃綠色的塗裝在白熾燈下泛起光暈。
卡塔帕愣了一瞬,而後腦子裡閃過對方的名字。
——救護車。
一位光是聽名字就基本能夠猜出其職責内容,并且事實上也的确具有超高戰鬥水準以及維修技巧,深受博派戰士們尊重和依靠的首席醫官。
…………
“啊……您好。”
想到這裡的女孩趕忙朝對方鞠了一躬。
救護車微微颔首,回道:“你好。”
随即面甲一轉,對着那扇被卡塔帕關上的門,再度開口:“測量失敗不是你的錯,那是他的業務水平還有待提高。”
“更何況,一個合格的醫生,在患者出現過激反應,難以配合開展相關醫療活動的時候,理應用其掌握的科學手段來引導對方緩解情緒,而不是在那裡調低面部亮度,通過分泌激素來宣洩自己的不滿。”
“呃……調低面部亮度?”
卡塔帕一時間沒能聽懂這外星文明含量過高的專業術語。
于是救護車隻好進一步解釋道:“他不是在給你甩臉色嗎?”
想了想覺得這話說的還不夠準确,又補充道:“用你們的地球語來形容的話。”
“!!!”
這下卡塔帕算是聽明白了,她恍然大悟地睜大了雙眼,一句“你怎麼會知道”幾乎脫口而出。
然而剛剛開口冒出第一個音節,又突然意識到什麼,趕緊用手掌捂住了嘴,面上甚是惶恐。
醫官大人見了心領神會,卻無所謂地掂了掂掌心的扳手。
“陳述事實而已,聽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話是這麼說,但注意到女孩臉上過分為難的表情,他還是配合着稍稍放低了點發聲器的響度,繼續道。
“我跟那家夥共事過兩個地球年了,雖然剛才隻是隔着房間聽到了你們的一些談話,但以我對他的了解,情況應該大差不差,對吧?”
“……”
雖然很不想在背地裡說别人的壞話,但被救護車一語戳中要害的卡塔帕心頭登時湧上一陣苦澀,忍了幾次,終是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醫官大人不免歎了口氣,道:“勇敢點,孩子,你不欠任何人。”
“……是嗎?”卡塔帕小心翼翼地反問他,同時也在反問自己,自嘲地低下頭去,“可是你看,我連測量心跳和血壓這種小事都做不好,本來五分鐘就能一次性解決的問題,卻要因為我的緊張而被反複實施。”
看着眼前謙虛求教的女孩,救護車芯底頓感五味雜陳。
“會産生這種想法是很正常的,但是卡塔帕,”這次長輩親切地喚了她的名字,“你好像忽視了一個很重要的前提。”
“什麼?”
卡塔帕納悶地擡高眼簾。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今天這場檢測本就不應該存在,要不是因為他們的失職,你也不會舍棄美好的校園生活,整日定時定點地躺在病床上。”
察覺到對方因這話出現片刻的凝滞,救護車斟酌了少許,接着往下鄭重分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