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凱德就以物資告急為由,交代肖恩跑一趟城裡的超市。
泰莎怎麼可能放任男友在這種情況下獨自前往,當即就跳出來表示她要跟着一起去。
凱德聽得臉都要綠了,壓着火氣道:“你去幹什麼?外面那麼危險,你必須好好地待在我身邊!”
“待在你身邊才有危險好吧,”泰莎絲毫不留情面地說,似乎還在為了父親執意要将擎天柱開回家的事情耿耿于懷,“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家夥就不要指望着能照顧好别人了。”
說罷,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泰莎拍了拍沾有沙粒的褲子,挽着男友的手就準備往另一個能讓耳根子清淨的方向走。
隻不過剛走了沒幾步,她注意到卡塔帕正拿着不知從哪裡揀來的小樹枝在沙面上練字,便索性湊了過去,笑嘻嘻地問:“你想不想和我們一起去?”
…………
…………
不想。
一小時後站在大街上被正午太陽肆意烘烤的卡塔帕如是想。
她并不喜歡湊熱鬧,更不喜歡當打擾人家小情侶你侬我侬的電燈泡。
她巴不得一個人靜靜地待着,無所事事地望着空氣發呆,不用說話,不用微笑,也不用和人社交。
但這很顯然是不切實際的。
強勢對峙的背後,隻有無地自容的悲傷。
縱使卡塔帕再怎麼用“清者自清”四個字來麻痹自己,也免不了被自尊心作祟的負面影響吞噬情緒。
所以别無選擇的她隻好趁着泰莎遞來橄榄枝的契機,逃跑到無人關注的街邊轉角喘口氣。
喘口氣。
然後像棵孤木似的,獨自立于來往的人潮中,任由喧嚣推搡着内心的迷茫。
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隊伍的壯大并未将她從孤軍奮戰的惶恐中拯救出來,相反,她愈發地覺得行進艱難,正如她費盡心思寫過的那些劇本一樣,主角披荊斬棘走向終極的目的,也許并不僅僅隻是為了打敗吃人的怪獸,還有可能是為了防止失去一路上并肩作戰的夥伴。
結果卡塔帕現在兩頭都不占。
人類視她為極具潛力的災難。
汽車人視她為不可預知的隐患。
她明明隻想感受家庭的溫暖。
找一個合适的午後對心愛之人道出喜歡。
可命運偏偏要與她叫闆,告訴她,浮萍漂不出泥潭,與其掙紮,還不如幹脆服個軟,以免最後輸得太難看。
…………
…………
“叮鈴鈴——”
一陣急促的鈴聲自身後傳來,卡塔帕不得已踩下思維刹車,側目向始作俑者望去。
隻見不遠處的一座公用電話亭裡,約莫着五十出頭的長胡子男人正迫不及待地接起聽筒抵至耳邊,眉眼彎彎地同那頭說着什麼。
隔着玻璃卡塔帕聽不太清,但她卻能根據對方的嘴形依稀辨認出幾個常用詞。
像是mom。
像是home。
像是back soon。
繁雜的電子訊号猶如音符般在空氣中躍動着,卡塔帕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而後鬼使神差地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枚硬币。
她想。
或許魚龍混雜的公共設施可以為四處躲藏的她提供掩體,讓她無處安放的思念得到一點點釋放。
可是……
具體可是什麼,後續的内容她還沒來不及多想,手肘就突然被牽着狗繩狂奔而過的熊孩子撞了個狠,以至于原本待在指尖的硬币立馬化為一道弧線,騰空而起,飛了出去。
“呀!真不好意思!您沒事吧?”緊随其後的孩子家長見狀,連忙上前向她表達歉意,并詢問她是否有礙。
卡塔帕當然不可能連這點程度的沖擊都承受不住,當即便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打緊。
于是得到諒解的家長感激地沖她笑笑,倉促地留下一句“謝謝”,就又朝着一娃一狗消失的方向疾步追去了。
卡塔帕的目光跟着他們跑了兩秒,而後折返回來,開始尋找那枚不幸彈射出去的金屬貨币。
小巧圓潤的混合物制品安安靜靜地躺在下水道入口,若不是濾網的雜草已經很久沒人清理,堵住了不少孔洞,怕是小家夥早就滾入污水中順流而下了。
“唉……”
幾不可查地歎息一聲,卡塔帕慢慢彎下腰。
誰料神奇的是,就在她伸出手即将觸碰硬币的瞬間,她整個人都仿佛觸電一般,身體猛地一顫,心跳緊跟着發生了短暫的停滞。
是真的很短暫,不過眨眼的功夫,就迅速恢複了,随之而來的,是越來越強烈的心悸。
卡塔帕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不知為何,她驟然有一種被人凝視的感覺,方位及距離她都能清晰地辨别出來。
所以幾乎是沒帶有一絲絲猶豫的,卡塔帕猛然轉頭,視線直直地投向左側的十字路口。
然後她看到了車水馬龍。
目光所及之處,除了世間繁華,再沒有其他。
難不成是錯覺?
卡塔帕不禁自問,雙眼始終盯着那個方向不敢松懈,結果随着她一遍又一遍锲而不舍地檢查,心中那股本來很是洶湧的悸動竟然悄無聲息地平複了下來,不過片刻,就回歸到了最初的狀态。
也許真的是錯覺。
輕輕撫上自己的心口,卡塔帕垂下眼簾,看了看已經重拾進掌心的硬币,情緒有些低落。
她想不通。
為什麼老天爺偏偏要為她留下一顆人類的心髒?
難道是想讓她清楚地感受每一種痛楚,最後再帶着麻木走向人生的盡頭嗎?
那他大概是快要成功了。
因為過不了多久。
她就會去完成她該完成的使命。
…………
順帶着完成她的生命。
…………
想到這裡,卡塔帕重新走向那座公共電話亭。
方才還在使用的那名男人已然離去,磚紅色的半透明盒子大敞着門,等待着下一位顧客的進入。
卡塔帕很快鑽了進去,小心翼翼地将門帶上,把自己隔絕在逼仄的空間裡。
她很少用到這種老古董的東西,隻能根據面闆上張貼的指示标志将酬勞放進投币口,然後熟練地按下一串數字,拿起聽筒貼在耳邊,默默地等待着回應。
幸運的是,呼叫的嘟聲僅僅響了五次,電話就被接了起來,連線那頭很快傳來一道女聲:“Hello?”
不過刹那,卡塔帕的眼眶裡就盛滿了淚水。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米勒太太的聲音了。
乍一耳聞,隻覺得恍若隔世,溫暖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