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大門關門插鎖一個人也沒有。
村子裡隐隐約約傳來哀樂聲。
送走于淡水,程野連忙将空間裡存放的菌子騰出來,院子房檐下疊着一摞蠶匾,剛好可以盛放這些菌子。放好後,她沿着聲音朝哀樂聲的房舍慢慢走過去。
每次聽到這種音樂,就意味着一個人永遠結束了生命。
現場忙亂一片,地上很多紅色爆竹碎屑。
程野在小孩堆裡看到了程青鳳,青鳳也看見了她。
她高興地跑出來:“程野,晚上要吃嘎嘎(肉)了!芳祖祖喝農藥死了!”
“他們用肥皂水用糞水灌芳祖祖,嘴角這樣——”程青鳳嘴巴向邊上歪、眼睛上翻,“流了好多泡泡。”
程青鳳還不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麼,覺得要吃宴席很高興。上輩子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程野最近沒有看到芳祖祖的兒子在家,以為這事不會發生,前兩天還看到芳祖祖路過到小鳳仙河洗衣裳。
堂屋門後,芳祖祖的老伴沉默地坐在闆凳上,看着棺材一言不發。他身後竹篾和半成品圍席整齊地堆放着。同樣的清布衣裳,比同村老頭們都幹淨,帽子疊得棱角分明。
他眼底閃爍着茫然,似乎不明白為什麼眨眼的功夫,老伴就走了。
程野已經記不清他的名字,這個老人在她的世界裡消失了十幾年。隻記得也喊“祖祖”。
村裡的人都來幫忙了,年齡大的婦女提着家裡的青菜過來幫忙打雜,晚上要招待村裡人吃頓晚飯。道士先生在堂屋裡擺八仙桌布置道場,印子裝滿米,插上香,青色的煙霧袅袅彌漫。
程野透過細縫看進棺材:裡面的人安靜躺着,身着黑色光面手藝,雙手直直放在兩側。像死了很久,沒有生氣,像恐怖片裡的人偶……
“哎喲,你個小孩膽子才大,跑這裡來了,趕緊出去。”一個嬸子模樣的婦女驚叫出聲,呵斥着她出去。她在村裡沒見過她,是應該是上灣村的人。
程野轉頭認真對她說:“我不怕,我沒有做虧心事,做了虧心事的才怕。”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那個嬸子連忙呸兩聲,平常小孩都不敢靠近這棺材,這孩子挺稀奇主動往棺材跟前湊,她都不敢往棺材方向看,這個孩子膽子真是大。
何阿婆進來拿紙錢,聽見程野的話,眼眶肉眼可見濕潤,像想起了極為悲傷的事。何阿婆就是芳祖祖的兒媳婦,他們兒子叫程正德。
前幾日嫁出去的小姑子回來,說孩子生病了沒錢治病,找婆母公公要點錢。
沒想到被程正德聽見了,當場提起扁擔把自己妹子趕出去,她公公上前勸說反被扇了一巴掌,婆母看見氣得大罵“不孝子!天打雷劈不孝子!”
這一罵直接将喝了酒微醉的程正德激怒,二話不說,也不管是不是自家媽,将人掀翻在地,騎上去捏起拳頭狠狠打,像打仇人一樣,旁人拉都拉不住。
“今日做因,明日結果。種啥子因,結什麼果。”程野意有所指,她實在氣不過,芳祖祖兩人都是性格比較溫順的人。估計也正因為如此,從來放縱程正德,養得他自私自利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孝心廉恥。
剛剛程正德在外面和人有說有笑的,一點不像死了媽,和死了個毫不相幹的人差不多。
“你這個死崽子胡言亂語說啥子話?看我打死你!”
恰巧程正德聽見程野的話,雙眼瞪着,擡起巴掌欲要扇過來。因啊果的,這不是在咒他嘛,老東西自己氣性大要死要活,他有什麼辦法?
“程正德你幹啥?你想幹啥?”大伯母何小芬在壩子邊上幫忙切菜,看見程正德擡起巴掌要扇程野,她放下菜刀跑過來攔。
自家人喜歡歸不喜歡,也容不得外人欺負。
“沒教養的死丫頭!你聽聽她剛剛說的啥話?”
“說啥話,說的事實呗,村裡誰人不曉得大婆是你逼死的?敢做不敢當咋的?旁人不直說你以為沒人知道?”何小芳将程野推到身後,白她一眼,小聲說她,“你個死閨女,啥都不懂在這瞎說。”
程正德是個渾人,這會子村裡人都在,覺得面子有些擱不住,惱羞成怒:“你個長舌婦,這程家沒你外姓婦道人家說話的份,滾開,這個有爹媽生沒爹媽養的死崽子,我今兒個要代她爹媽好好教一教。”
“教你個錘子,自己都沒有學好,有什麼資格教我老程家的娃?”何小芳搡了他一下,這可不得了了,程正德像是找到發洩口,直接捏緊拳頭朝何小芬揮去。
何小芳個兒小,哪經得住一個常年幹體力活的成年男人打,眼看拳頭就要落下來了,突然程正德整個人像蝦米一樣飛出去,撞到牆壁上滑落。
“我稀罕你教,你才是好好教教你自己!免得将來沒人養!”程野收回腿,她不後悔剛剛說的話,也不後悔踹她。說實話,她早就想這麼做了。
堂屋瞬間安靜下來,隻有哀樂婉轉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