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裡,一位年輕女子正垂眸給面前的婦人診脈。
她身着竹青紫繡木蘭雲錦對襟襦裙,頭發挽起,梳成簡單的單螺髻,配了一根紫玉镂金簪,額間碎發微微露出,半遮眉眼。
“小姐,老夫人讓您現在就回府!”侍女跑了一路過來,她此時氣喘籲籲,聲音十分急促。
年輕女子,便是時硯青。
她并沒有起身離開,依舊安靜感受着婦人脈搏的跳動,指尖之下,脈象如水流轉。
時硯青原本淡然的神情忽然泛起幾分笑意,她擡起眼眸,目光溫柔地看向婦人,輕聲說道:“你剛才說時常覺得心裡慌,吃的還比平常孕婦要多。”
“是這樣沒錯。”婦人連連點頭。
時硯青淺笑:“你這是懷的雙胎,偶爾覺得心慌胸悶也是正常的,吃的自然也是比懷單胎的婦人多。這樣,我給你開個安胎的方子。你吃完後看看心慌胸悶的狀況會不會好些。”
婦人有些驚喜,她扶着腰緩緩站起身來,不足四月卻已圓滾的肚子也随之顯現。
時硯青将寫好的方子交給婦人又多叮囑了幾句注意身體的話,那婦人接過方子後也是連連道謝。
等人走後,剛才出聲的侍女這才湊上前,小聲說道:“小姐,周家出事了。周丞相不知犯了什麼錯,觸怒了女帝,女帝下旨把周家做官的人全都貶了!”
正在收拾桌上脈枕和紙筆的時硯青動作猛然一頓,她擡眼看向神情驚慌的侍女,又瞧了瞧周圍沒幾個人,才問道:“這件事已經傳開了嗎?”
侍女搖了搖頭:“是老夫人讓我告訴小姐您的。”
聽到這話,時硯青心中大緻有了數。
她斜背起藥包,起身離開回春堂,朝着時府趕去。
五年前,太上皇重病纏身,難以痊愈,于是将政權交給太子。然而太子卻聽信奸臣的讒言,暗中殘害百姓取血煉制仙丹。
這件事被皇四女發覺後,她把證據呈了上去。太上皇大為震怒,下旨廢了太子,立皇四女為太女。
當時,周丞相可是站在皇四女這邊的臣子,如今怎麼會觸怒女帝,導緻全家被貶呢?
時硯青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麼隐情,也無法判斷誰對誰錯,隻能按捺住心中的種種猜想,匆匆趕回時府。
她回到時府後,徑直去了海棠院,穿過那滿是桃樹、鋪着鵝卵石的小徑,來到一座竹制的院落。
院前的小亭裡,正坐着一位滿頭華發,面目慈和的老太太,正是時硯青的祖母,時府現在的當家。
見祖母在亭中等她,時硯青眸色柔和幾分,理了下微亂的裙擺才上前見禮。
“祖母安康。”
“來,坐着和祖母說說話。”
時硯青見祖母擺擺手,示意她在旁邊的圓凳坐下。
此時海棠院内隻有祖孫二人,侍女們都在外守着。
時硯青在回府的路上就大緻猜到祖母叫她回來的目的,率先開口道:“祖母,周家出事您可是提前察覺?”
時老夫人歎息着搖頭:“早朝發生的事,也是沒有半分預兆啊。還是你三姐夫下朝後第一時間差人告訴我的,叫我提前做些準備。”
說罷,時老夫人話語一頓,又道:“硯青,你自幼聰慧過人,想必已經猜到祖母叫你過來的用意。隻要你說不願意,祖母就是舍下這張老臉,今後名聲受損,也要去周家退了這樁婚事。”
“我是萬不會叫時家女兒去受苦的。要是你爹娘他們還活着,也會和祖母一般的。”
時硯青看着時老夫人滿是疼愛與擔心的神情,彎了彎眉眼,溫婉的面龐生動起來。
她擡手握住時老夫人滿是褶皺的雙手,語氣溫柔又堅定:“孫女雖然不曾在祖母身側長大,但也明白祖母對孫女的疼愛。”
“祖母寬心,不必憂慮如今周家被女帝不喜,現是那虎穴狼巢。雖然我從未見過周含章,一點也不了解他。但世間男子多情者泛泛,女子嫁人便是一場豪賭,嫁誰不是嫁。”
“以前周家聲名顯赫,在朝為官的周家人六部皆有。現在周家官員被貶出京,已然落勢,我嫁過去便是念舊情,他們隻會好生待我,感恩我們時家。”
“更何況我還聽說那周含章相貌俊美,自小跟随他祖父在青山念書,甚少接觸旁人,心思單純的很。孫女嫁給他,倒也能拿捏幾分。”
話落,隻見時老夫人目光掠過一絲驚訝,似乎是沒想到面前這個年紀輕輕孫女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但很快她便露出一個欣慰的笑,頗有些感慨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這便差人去周家約定成婚日期。”
“隻是祖母不願你吃苦,再添萬兩銀錢予你做嫁妝,就當作你祖父的心意和補償吧。你祖父去的早,卻定下了這樁婚事。以前覺得好,現在卻是......唉,不說了,不說了,你回去歇息吧,我回屋罵一罵你祖父。”
“那硯青扶您進屋。”時硯青站起身,伸手扶住時老夫人的手臂送她回屋。
等屋門關閉後,她才轉身離開。
海棠院外,侍女們見時硯青出來,齊齊見禮。
時硯青腳步一頓,轉身對時老夫人的貼身侍女溫聲囑咐:“祖母在偏屋與祖父說話,一刻鐘後記得提醒祖母用午膳。”
“是,奴婢記下了。”
夜色漸濃,明月升上雲梢,月光宛如輕紗灑落在地,星子在天幕隐隐閃爍,萬物甯靜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