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橫斜,天色漸暗。
蕭瑟的山城薄霧籠罩,仿佛世外桃源。
幾處茅草屋在山腳下若隐若現,搖曳的燭火從屋中撥灑出絲縷光輝,屋中伏在案前的少女往燭台中添了些似是幹草之物。
“咚咚。”
她出神地盯着燭火上升騰的白煙,甯靜如湖的眼眸中因這敲門聲蕩漾起漣漪來,心中越發笃定——
如此外露的靈氣,來人定然是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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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輕拉開道門縫,撲面而來一襲若山間松柏般的靈氣。
雖是仙人,但她豈有不開門之理?
檐下站着一襲水藍色長袍的清俊男子,瞧見她拉開門扉,伸出白皙的手掌來朝着她一揖。
“姑娘,在下衛期,乃昆侖山仙尊坐下弟子,奉師尊之命請姑娘随在下往昆侖山修仙。”
目光閃爍,玉京眸中浮上一層霧氣來,她緩緩斂了落在這男子身上的眼神。
修仙?
竟然扯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玉京晦澀的眼眸中仿佛深不見底的崖底,唇畔挂起冷霜。
她今時今日跟随師父在人間做浪迹天涯的遊醫十五載,皆是拜仙人所賜,抓走她娘拆毀她家還不夠,現在又要來抓她嗎?
師父告訴她,有朝一日她遇到仙人,定然是想用她來脅迫她娘,若想不被仙人挾持,便隻能先下手為強,縱使她厭惡仙山,也萬萬不可接近仙山,否則如何對得起母親護得她的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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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京思索片刻,她颔首瞧瞧手臂上暖黃的燭光,隻道:“這幾日雨多陰濕,仙使不妨先坐下,我給仙使泡壺茶水喝吧。”
哪有雨天要客人在外淋雨的道理,畢竟她香已焚好、藥茶已沏,就差甕中捉鼈了。
敞開柴門,她轉身走進屋裡翻找到兩個杯盞來沏茶水。
片刻後,玉京端着盤中的茶壺,回首目光落向柴門處。
澄黃的燭火将這修道人的身影描摹出來,倒是一副眉眼溫和清秀俊朗的模樣,看似尋常的水藍色衣衫卻沒有沾染一絲水迹。
“閣下莫要嫌陋舍寒碜,這裡坐。”玉京将茶水放至桌前。
“姑娘天資卓絕,可願前往昆侖修仙?”
他張口還是同樣的話,但卻默默端坐在玉京指向的凳子上。
“仙使為何要尋我修仙?”
玉京并不瞧他,也不作答,隻是自顧自地問道,低頭淺抿一口自己泡的藥茶。
“在下奉師尊之命行事,若姑娘應允,自不必再住在這棚草屋中,昆侖仙山裡會有人給姑娘安排好一切。”
“我沏的茶如何,不嘗嘗嗎?”
玉京蓦地擡首,直勾勾地盯着衛期的雙眸,面上不挂絲毫情緒,仿佛隻關心衛期對自己的沏茶手藝的評判一般。
看着他遲疑片刻還是将茶水飲入腹中,玉京這才将視線從他臉上移開。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茶葉粗粝,根本談不上品字一說,但如此便足夠惬意,錦衣玉食、求仙問道并非我之所願。”
“道長若無他事自行離開便可,我這陋室之中可沒有傘能相贈的。”
仙之一道,以天地萬物當刍狗。
她見過太多人間疾苦,怎麼能勸自己閉上眼睛,封住耳朵,跪拜那高高在上的仙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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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衛期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她一把奪走他手中的茶杯,轉頭自顧自地朝着屋内走去。
“姑娘既不曾修仙又怎知昆侖非你所願?”
“凡人生活困苦,稍遇病痛便燈枯油盡,你難道連延長壽歲都不想嗎?”
衛期難掩話語中的不解,起身緊盯着玉京的背影問道。
“仙使你上次來到人間是何時呢?”
玉京轉身看着衛期蹙眉凝滞的面龐,不待他開口便繼續說道:“修道者首要便是斷五谷,除積垢,了卻塵緣。凡間之事不過滄海一粟,仙人壽歲無窮,對人間變遷熟視無睹,可我、不願如此。”
“與其寡淡地求仙問道幾千年,不如憑我一身醫術濟世救人。縱使這草屋破漏,可遮風避雨便足,任那昆侖仙山再奢靡,也無我的栖身之所。”
“衛仙使不必再多言,天下奇才無數,何苦強求于我呢?”
說罷,玉京心中卻冒出來些許被埋在回憶之間的舊事。
那時是她第一次被景爍之抛下,獨自一人流浪街頭。
豆芽菜般的小姑娘怯懦地蹲在牆角,看着陌生的大人來去匆匆,隻覺得自己仿佛被整個世界抛棄。
師父留給她的幹糧已經吃光了,玉京餓得頭暈眼花。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若是能有仙人幫幫她就好了。
隻是玉京在牆角蹲坐了一天一夜,僅有幾個流浪漢來詢問她家在何處。
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何地長大父母是何人,隻是偶爾聽師父說起母親的事情來,師父告訴她,她一個凡人在人間安穩活一世就好,仙山與母親的事情她無從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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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師父回來尋她,又總是莫名失蹤,玉京便隻當家常便飯。
她開始學着将心中的脆弱與膽怯掐滅,用一副冷冰冰的面龐來在這淡漠的人間求生。
這世上哪有什麼仙人呢?
無數平民百姓在人間疾苦中掙紮,卻從未見過被人們視為神明的仙人來濟世救人。
與其期待着遙不可及的仙人創造奇迹,倒不如自己用雙手開出一條生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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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小的草屋中,兩人對峙而立,隻待一方打破平衡之态。
“師命難違,無論姑娘如何作想,都留着和師尊說吧。”
衛期眸中透出幾分陰鸷來,抿唇沉下臉來。
他下山之前,曾因修為困于瓶頸而拜尋仙尊指點。
不料仙尊閉口不談修行之事,反要他來人間尋一女子修仙,還意有所指地威脅他,若他不能帶玉京回昆侖山,便無從得知突破瓶頸之法,昆侖山也不再認他這個弟子。
身陷瓶頸許久,讓他心中已有執念,若是能盡快将玉京帶回昆侖,自己便可以早日跳出瓶頸。
何況玉京不過一介凡人,又怎麼能違抗仙尊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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