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覺得無比可笑,老師怎麼把這麼蠢的一封信分到他手上?都是同齡人,來炫耀他過得很優越美好?
《海賊王》是什麼?動畫片?他家那衛星鍋電視看動畫片都隻能搜到藏語衛視的藏語版。
那串英文曲?不好意思,村裡沒外語老師,26個字母都記不全。
邀請他合奏?好的,音符是什麼?
他沒看到半點問候,全是高高在上。有些東西一出生就有,沒有就永遠沒有。
他氣得想把那封信撕了,可想起了老師說的每人憑信領救濟包,因為還要寫回信。他沒回,回個屁,寫他在南方山旮旯裡過得有多苦,讓這位小少爺坐在沙發上吃着冰淇淋發笑嗎?
外公下葬的那天,他一把火把茅屋燒了,背着一個破包和一隻死狗離開了窮山惡水的村子。
他在山洞裡整理東西時,課本裡掉出來這封信。
他翻出來重新看,反正他準備要死了。再看一眼城裡小孩過得有多幸福。他一輩子都過不上。
可是再看一遍時,他發現信的主題不是炫耀賣弄。這位署名為“溯寶”的小少爺沒有提到父母,隻提到了爺爺,和死去的奶奶。
溯寶說:爺爺會陪他做任何事,無論做什麼,他都是快樂的。就算偶爾會因為不想吃藥而兇起來教訓他。
他和剛死的外公相處也是這樣。外公訓導他,他不耐煩不想聽,可心裡卻不這樣:這老頭又在關心我了。
溯寶說:他們家養了隻貓,叫貝寶,奶奶明明答應他會一直一起寫《貝寶成長日記》,卻沒有遵守約定。他問爺爺《海賊王》什麼時候大結局,他想和爺爺一起看大結局。爺爺問他,萬一還沒大結局他就去找奶奶了怎麼辦,他說“那我也一起去”。然後被爺爺打了。
看到這裡,路柏言想起來為什麼會給他們發豪華救濟包和問候信。因為前段時間有留守兒童自-殺。
他繼續看:
[爺爺打我腦袋,說我白看那麼多《海賊王》了,裡面的主角熱血又努力地活下去,可是我不喜歡看,我隻是想陪爺爺看。爺爺說,任何時候都不要說這種話,哪怕他真的死了,也要記得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人在等你,愛你。隻是你還沒遇到。永遠這個詞老師說是很久很久的意思,我不想等那麼久,我隻想讓爺爺永遠陪我]
路柏言看着這段話好久,然後翻到最後那句話:
[我正在全國旅行,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回信中把你的家鄉告訴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然後歡迎你來我家作客,我們可以一起合奏《Binks' Sake》,這首曲子很歡快,就像很多人圍在你身邊跳舞歡唱,希望你也會喜歡]
去家裡作客?在昏暗的月光下,路柏言看着這幾個字。他好像沒那麼想死了。
回信是回不了了。他倒是很想看看這位“溯寶”将來要是看到他,還會邀請他去家裡作客麼,客套話而已,說得這麼好聽。
于是為了看到“溯寶”小少爺将來那種詫異又不情願的虛僞表情,路柏言重新上路了。
回憶中斷,因為麗姐端着水果盤過來了。
路柏言看着夏洄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吃橘子,不是冰淇淋,也沒有發笑,垂眸時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情緒,就像平時一樣。
高中時,路柏言有機會寫了封情書,裡面寫了那封問候信的故事,寫了他對夏洄的心理是如何變化的,這些年怎麼慢慢喜歡上的。
他怕寫得不好,給作文拿過滿分的好哥們顧放看了一遍,顧放看完拍他的肩,說看得他都要哭了。
這封情書的結局是在學校垃圾站裡,那時路柏言和顧放正在倒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