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濕的風卷着紙錢灰燼撲進破廟,祭台上的檀香忽然“噼啪”一聲燃至末端,直接折斷。
光頭後頸寒毛倒豎,他分明看見女鬼青白的手指正從灰色的寬袖中緩緩探出,腐爛的指尖滴落粘稠黑水,在地上洇開一圈圈泛着水腥味的漣漪。
“喀啦、喀啦”。
骨骼錯位的聲響從女鬼身上傳來。女鬼爬過門檻,濕漉漉的破爛衣裳裹着腫脹的軀體,指尖、發間纏滿泛黃的水草。她的脖頸以詭異的角度扭向光頭所在的方向,被水泡爛的嘴唇豁開至耳根。
“那是什麼東西?”顔一初縮在黍珠子身後,有些害怕。
黍珠子無語:“她不是人,你也不是人,怕什麼?”
顔一初閉嘴,有苦說不出。就算他不是人,也要和鬼保持距離。
“我不管。總之,你要是能跟她對話,就讓她不要傷害無辜的人……包括我。”
黍珠子解釋:“她雖然是鬼,但冤有仇債有主,現在不會傷害無辜之人,包括你。”
這邊窸窸窣窣在讨論,那邊抱團取暖的兩個人也沒閑着,把用來祭鬼的法器亂七八糟都拿到手上擋在面前。東子瘋狂搖晃着薛亮給的九宮銅鈴,銅舌竟不知何時被鏽蝕成齑粉。
一切都是徒勞。
且不說少了銅舌的鈴能不能奏效,九宮銅鈴又名引魂鈴,是用來招魂的法器。招來了,他們卻沒有驅鬼的法器,等同于把鬼請來讓對方吃了自己。
女鬼拖着一條水痕靠近,喉間擠出混着水聲的嘶鳴,破廟四壁應聲滲出腥臭的暗紅水漬。
東子的聲音和人都抖得像篩子:“大哥……”
“東子,這是大哥犯下的錯,連累你了。”
“大哥,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東子從光頭手中往外抽自己的手,“大哥,你先放手,或者我們一起跑吧。”
光頭看清女鬼面目的瞬間,腳就跟被定住了一樣,挪動不了半分,隻有手還死死攥着東子。
女鬼朝光頭伸出手,嘴裡說着什麼,東子卻隻能聽到“嗚嗚嗬嗬”的聲音。
“大哥,她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啊。”
光頭吓得眼淚都留下來了:“我也聽不懂……”
“你聽不懂,但是心裡應該有數。”黍珠子淡淡開口,“她說,‘你當初為什麼打斷我的雙腿,割了我的舌頭,又把我扔進冰冷的河裡。’”
光頭跪在地上,朝女鬼一個勁兒磕頭,嘴裡念叨着“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東子咽了口水:“難道這是……”
不知道什麼時候,顔一初已經解開了束縛自己的繩子,還幫黍珠子也解開了。
黍珠子走到光頭面前:“沒錯,這就是你曾經的妻子。”
“明珠啊,是我對不起你……”
光頭跌坐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女鬼的手抓上他的腳踝。
“你當初把她買來,強迫她給你生下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又在她病重之時打斷她的雙腿、割下她的舌頭,在她身上綁了石頭扔進河裡,想過對她不起?”
女鬼浮腫的手指正順着光頭的腳腕往上攀爬,在他的皮膚上烙下青紫的指痕,正如當初他留給她的傷痕那樣,觸目驚心。
“冤有頭,債有主。你逍遙法外的這些年,已經是苟活,也該為你自己犯下的孽贖罪了。”
女鬼化作一股黑煙,将光頭籠住。一時間,破廟裡隻剩“咔嚓咔嚓”咀嚼的聲音。
女鬼在吃光頭。
東子縮到角落裡,咽了咽口水,已經被吓得不知道怎麼逃跑了。
“喂。”黍珠子叫了一聲顔一初,提醒道,“趁她在忙,趕緊走。”
“走?”
為什麼要趁她忙的時候趕緊走?
黍珠子解釋:“吃了活人,她就不分青紅皂白了,見人就殺,至于你……雖然不是人,但是應該也沒有什麼便宜能占,所以趕緊帶那個孩子走吧。”
“等等。”顔一初抓住就要離開的黍珠子,“我們走了,這裡的其他人怎麼辦?”
他說的不是東子,也不是剛剛逃走的薛亮,而是十裡八方村子裡的居民。
黍珠子沒有說話。
這裡地廣人稀,平時也不會有人來這裡,就算真的有人巧合之下來了這裡,惡鬼當道,其他人能怎麼辦?好一點的,受到驚吓,壞一點的,被惡鬼纏身。
普通人無從解決。
看到黍珠子的表情,顔一初反應過來:“所以,你早就知道她吃了人會變惡鬼,會讓這裡為禍四方,擾得其他人不得安甯,你還眼睜睜看着她吃人?”
黍珠子也沒辦法:“我隻能看見鬼,和鬼交流,可鬼變成惡鬼,我也沒辦法。再說,這是一隻蒙冤的鬼,你也聽到了,她生前就是被買來的,被迫生下二女一子,後來生了重病,被打斷雙腿、被割舌、被沉河,我知道這些,可沒有證據,難道我能眼睜睜看着光頭逍遙一輩子嗎?就算她現在沒有吃人,多年後依然會變成惡鬼,這裡依然不得安甯。”
顔一初看着黍珠子,覺得這個人不可理喻:“所以你不會驅鬼,還是鬼變成惡鬼的推動者?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她是報了仇,住在這裡的其他人怎麼辦?反正事情之後,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這裡變成什麼樣子關你什麼事。”
黍珠子剛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也猶豫過。
他想,要幫她報仇。
可是,事情過去了好幾年,證據早就沒有了。這種深山荒嶺,找個警局都要翻過幾座山,就算有警察過來,證據沒有,證人隻有他一個能活見鬼的,最多把他當精神病送進精神病院。
法律不能解決的事,他也想過幫忙解決,可那女鬼是個倔脾氣,說什麼也不讓他動手,要自己親手報仇。
黍珠子本打算先去找找這裡修煉的道士,求道士幫忙度化,結果人還沒動身就被光頭綁了。
黍珠子沉默了片刻:“對不起,我是考慮不周全,隻想到讓她報仇,沒想過其他人的安危。”
這的确是他的問題。
他隻顧着讓女鬼報仇,并沒有制訂萬全之策。
他不能保證一定能找到那些道士,就算找到了道士,他也不能保證那些道士就能驅鬼。
可他不能眼看着女鬼枉死,不能眼看着光頭逍遙法外。
鬼變惡鬼,為禍四方隻是可能之一,但她的悲慘過去和光頭的暴行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
“算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麼說也是徒勞。
顔一初沒想到,自己不是人,還要幫這個人驅鬼。
顔一初指着黍珠子兜裡的黃符紙:“我說,你畫。”
黍珠子拿出黃符紙:“你會驅鬼?”
那是當然。
再怎麼說,他也在洞天福地修煉了不知道多少年,偷看了不少典籍,見過那些道士畫符。關于驅鬼符,他也被扔過幾回,大緻會畫一點。
他不能畫符咒,但是能教人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