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尋接過竹條,伸出布滿毛刺的那頭。
紙紮人畢竟是紙紮人,全身上下都是紙做的,用竹條劃出一張嘴來輕而易舉。
“劃開之後他們就可以說話了嗎?”
“應該可以。”
反正他見那群道士是這麼幹的。
不知道多少年前,一戶有錢人家裡有人去世了,一個老道士和一個小道士一起外出為他們辦法會,沒想中途,小道士狼狽逃回道觀,說是一起出去的老道士被那戶人家給害了,死狀凄慘,被人一刀割喉。
警局的人嘬着牙花直搖頭,現場既無目擊者也沒兇器,隻剩一個紙紮人歪在棺材底下。
小道士隻好回去找師叔們幫忙。
這個時候,一個道士站了出來,領着小道士前往那戶人家,趕在那戶人家下葬之前搶走了紙紮人。
紙紮人無口,不會說話,但是有眼睛。
他看到了。
道士就是通過割開紙紮人的嘴,讓他們說明了原委,然後想辦法為老道士報了仇。
“什麼辦法?”林越尋好奇。
不管怎麼說,道士為修道之人,警察找不到證據結案,抓不到嫌疑人,道士能有什麼辦法,讓警察和紙紮人面對着面對案情?總不能上私刑。
“這我哪兒知道,也是聽說的。”
還是偷聽到的。洞天福地的那群道士可不會讓他一團氣光明正大地混進去聽故事。至于裡頭幾分真幾分假,天知道。
紙紮人的嘴被割開了,一股微弱的氣息從紙紮人身體裡漫出來,在林越尋手上短暫停留了片刻,然後消散在空氣中。
顔一初看着那團消散的氣,若有所思。
“說吧,為什麼出來攔路?”
紙紮人畢竟是紙做的,嘴被割開了張開的幅度也不能太大,否則會沿着嘴角一路裂開。
紙紮人咧着嘴:“我的主人,需要二位的幫助。”
“你的主人是誰,在哪兒,為什麼自己不出來,需要我們幫什麼?”
紙紮人挪了挪身子,讓出擋在背後的一條路。
一條幽深偏僻的小徑,通過參天高樹間的一條石子路,一直往裡,可以隐約看見成片的墳墓。
是隻由幾塊方方正正的石頭和黃土堆起來的墳墓,沒有墓碑。
墳墓前還有幾片很久以前挂上去的紙條,紅的綠的白的,各色各樣的都有,經過了風吹日曬,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林越尋扛一手拎一個紙紮人,跟在顔一初後面。
“哪個是你們的主人?”
紙紮人森森開口:“前面。”
這裡的墳墓都沒有墓碑,更不用說名諱了,他們沒辦法自己靠着名諱找,全等紙紮人辨認。
林越尋閑來沒事打聽消息:“紙紮人不是和紙房子一起燒的嗎,也沒跟着送葬的隊伍跟去墓前,怎麼知道主人葬在哪裡?”
顔一初不知道他們的喪葬禮儀,倒是紙紮人對自己的來龍去脈清楚得很。
“我們紙紮人,有兩種。其一,主人下葬前和紙房子一起燒掉的紙紮人,這是最常見的。有時候,我們也會在主人頭七期間焚燒。這些的前提是主人正常死亡。”
“——其二,主人下葬也不燒的紙紮人。一種情況,對意外身亡者,保留紙紮人至百日祭再焚,過早焚燒會驚擾亡魂。二種情況,未婚逝者的紙紮伴侶需在三年守孝期滿後,與婚嫁用品一同焚化。三種情況,若懷疑死者含冤,我們會被暫存棺椁旁作為替身,待道士完成問陰儀式後才可焚毀。”
顔一初一邊聽一邊回憶自己看過的那些典籍,好像是有這類說法。至少,那群道士的确偶爾會出去舉行些儀式,其中最讓那些道士頭疼的就是問陰儀式。
林越尋對什麼問陰儀式沒有了解,也不知道紙紮人說的是真是假。
“問陰儀式你知道嗎?”
“隻聽說過一點。問陰儀式,也叫下陰,顧名思義,問陰間的逝者,主要用于與亡靈直接溝通、探查死亡真相,尤其在橫死、疑案、家族詛咒等事件中盛行。”
顔一初回憶着典籍裡寫的目錄,從問陰儀式的定義、核心功能、适用情況、儀式流程和特殊法器,甚至現代演變,挑了重點介紹:“問陰儀式分五步。一,設禁壇。用五色米畫八卦界,插代表三十六雷将鎮場的三十六根桃木樁,防止惡靈幹擾。二,立陰媒。選取與死者有血緣關系的童男童女,在其掌心畫通陰符。三,喚魂顯形。搖動九音銅鈴,每音對應一重陰間,焚燒混合屍發與朱砂的“引魂香”。四,陰間對質。道士以劍尖蘸雄雞血,在黃泉紙上書寫問題,紙灰盤旋方向代表答案吉兇。五,封契送魂。若亡靈提出訴求,需用糯米漿将契約貼在棺底,承諾陽間履行。”
問陰儀式流程複雜,過程兇險,是以修行深厚的老道士才會出去接這活兒,而且每每出去之前,他們都會在道觀複習、排練好幾遍,避免失誤。
林越尋聽着,又問:“舉行問陰儀式需要些什麼法器?”
“問陰鑼、屍衣鏡、陰契簿。”
顔一初記得,屍衣鏡是背面塗屍油的銅鏡,據說能映出亡靈殘影。陰契簿是人皮封面的冊子,記錄曆代問陰結果,不過後來好像改成牛皮的了。至于問陰鑼,在他看來,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鑼,隻不過音比較低。
“弄到容易嗎?”
顔一初撓了撓頭:“應該不難。”
洞天福地的那些道士手裡就有。
“如果沒有與死者有血緣關系的人,是不是沒辦法舉行?”
“這……”他也不是百科全書,典籍裡也沒寫啊。
“算了。”顔一初沒答出來,林越尋先放棄了這一問題,轉而去問紙紮人,“你是哪種?”
主人意外身亡,作為主人的紙紮伴侶,還是主人含冤?
“主人含冤。還未等到問陰儀式舉行,主人便消失了。”
主人消失?是說他們主人的屍體消失了,還是鬼魂消失了?
“什麼消失了,屍體還是鬼魂?”
“我們的主人沒有鬼魂,隻有屍體。屍體消失了。”
屍體消失……顔一初問林越尋:“你們人類還偷屍體?”
林越尋頓了一下,和偷屍體的人劃清界限:“人有幾十億,不要随随便便就把我和偷屍體的人類混為一談。”
證明自己的清白之後,林越尋道:“屍體被偷的可能原因多了去了,銷毀罪證、用于醫學研究、藝術犯罪、配冥婚、煉制僵屍、鎮風水,什麼都有可能。”
林越尋提在手中的紙紮人突然晃了晃:“就在這裡。”
墳墓歪斜隆起在樹林深處。沒有香燭供品,墳頭纏繞着某種暗紅色藤蔓——它們像蛇一樣絞緊土堆,末梢紮進空空如也的墳墓。
風嗚咽穿過,加深了墳墓背陰面被雨水沖刷出的溝壑。墳墓頂端歪歪斜斜立着一根桃木枝,樹枝末梢系着發黴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