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顔一初這麼說,林越尋終于放下心來:“想好了?”
“嗯,想好了。”顔一初靠在吊椅上,往地上輕輕蹬了一腳,吊椅也随之帶着林越尋一起搖晃起來。
顔一初:“你說得對,他們不該讓自己和自己的冤屈一起被埋葬,所以,我們要幫他們。”
幫他們,幫杜衍璋。
顔一初:“但同時,我也會堅持我最初的想法——不可以讓他們的複仇進一步影響到更多人,導緻更多的冤屈,所以我會想盡辦法善後。”
林越尋笑道:“是,還要麻煩你給我擦屁股。”
顔一初一頓,抓着扶手默默往旁邊挪了一點:“自己擦。”
林越尋:“嗯?”
見他竟把“擦屁股”說得理所當然,顔一初有些嫌棄:“你多大了,還要别人給你擦屁股?孫小甯都不用。你沒長手?”
林越尋:“……不是這個意思。”
聽到林越尋不是要他幫忙擦屁股,顔一初終于放下心來,但仍然疑惑:“那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麻煩你幫忙善後的意思。”
“哦……”顔一初恍然大悟,“你早說啊。”
林越尋:……
早也不知道顔一初還有一個文化理解的問題啊。
顔一初沒顧得上和林越尋計較“文化理解”的事情,忽然指着天邊的晨昏線:“林越尋,你看,是日出!”
林越尋順着顔一初的視線看過去。
地平線上,一道赤橙的光線将天地割裂——上方是沉靜的暗夜星空,下方是噴薄欲出的耀眼朝陽。
“是,日出。”林越尋輕聲應和。
“說起來,這是我們一起看見的第一個日出。”
林越尋想了想:“以前也一起看過。”
顔一初搖頭:“你記錯了。在孫小甯家,一直到現在,我們很少在日出前起床,就算起來了,也多數是陰天或雨天,沒看見過日出。”
“是嗎?”林越尋牽了牽嘴角,片刻後才開口,“那應該是我記錯了。”
顔一初看着逐漸升起的太陽,心情也跟着激動起來:“真好看!”
顔一初伸出手,比劃着自己和太陽之間的距離,“以前看日出都是在山裡,還從來沒在這種高樓上看過。以前,我總是覺得自己和太陽的距離很近,好像稍微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它,但是在這裡——”
林越尋的視線随着顔一初手一起收回。
顔一初感受着指尖若有若無的溫度,有些惆怅:“太陽好像離我很遠很遠。”
“太陽在我們所處的星球之外,一直很遙遠。”
“可是,我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曾經好像離太陽非常非常近,近到……”顔一初又搖了搖頭,“或許是錯覺吧。”
明明他也知道,太陽的溫度隻會讓他消失,但他就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太陽曾經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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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昊警官帶着三個人,第三趟抱來當年封存的資料的時候,顔一初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不是突發疾病意外離世嗎,為什麼存了這麼多資料?”
陳昊讓其他人都退出辦公室之後,這才清了清嗓子:“十七年過去了,當初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也早就退休了,我隻能從一些老警察那裡聽說一些。”
說着,陳昊從堆了一桌子的文件夾裡抽出一個:“這是現場的照片。”
照片上,一具女性遺體仰面躺在幹涸溝渠底部,身上裹着羽絨外套,衣物表面存在多處污損,并覆蓋有層積白雪。
是杜衍璋沒錯。
陳昊道:“人在有意識的情況下,體溫降到一定程度會進入意識混亂期。在這一時期,會下意識做出兩種反應——反常脫衣和終末挖洞行為。反常脫衣是因為下丘腦體溫調節中樞麻痹産生燥熱錯覺,主動脫卸衣物,終末挖洞行為是本能蜷縮進狹小空間,比如溝渠、牆角,呈胎兒狀減少散熱。就杜衍璋的情況來看,她仰面躺倒在溝渠裡并不是終末挖洞行為,因為這個溝渠并不狹小,無法保存體溫。”
陳昊:“人體體溫低于28℃時,會表現出苦笑面容,也就是面部肌肉僵直性收縮,耳部、關節處因血紅蛋白氧親和力反常增高會出現桃紅斑塊,同時有寒顫停止、瞳孔散大、心室顫動緻死等表現。”
林越尋仔細辨認着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但是她都沒有。”
杜衍璋看上去甚至說得上一句安詳。
“沒錯。”陳昊道,“當時以突發疾病意外去世結案,但總有老警察心裡留了個心眼,把相關資料都留了下來,想着哪天或許還能用上。”
陳昊苦笑道:“不過你也知道,一案未結,一案又起。新的案子忙不完,也沒精力去管舊的,更何況是這種已經結案、也沒有親屬過問的案子。”
林越尋沒作聲。
陳昊說得沒錯,這種已經結了的案子,又沒有親屬過問,警察不會管的,除非哪天實在閑得沒事幹了,或者有别的大案子牽扯出來了。
人力、物力、時間等資源都是有限的,他們必須進行優先級排序。當“已結案”且“無人關注”的案件,與當下正在發生的、涉及重大公共利益或引發廣泛關注的案件争奪資源時,前者被擱置幾乎是不得不的必然選擇。
顔一初指着杜衍璋的屍檢報告:“心肌纖維波浪樣變,出現……什麼什麼斑點?”
林越尋解釋:“Wischnewsky斑點,特指在凍死屍體胃黏膜上出現的深褐色或黑褐色出血性斑點,用于診斷凍死。”
顔一初點頭:“如果杜衍璋不是凍死,那為什麼會出現Wischnewsky斑點?”
“說明低溫是緻死原因之一。”陳昊攤開那一疊密密麻麻的屍檢報告,“當初法醫的屍檢報告顯示,低溫是緻死的根本原因,而心髒驟停是直接原因。”
林越尋忽然伸手摁住陳昊就要翻過去的那一頁,忍不住皺眉:“但為什麼——”
林越尋把那幾行字指給陳昊:“為什麼會檢測出來地氟烷?”
“地氟烷是什麼?”
“一種起效較快,蘇醒也快的麻醉劑。”林越尋看着那幾行字,眉頭皺得越來越緊,“體内檢測出來微量麻醉劑,你們沒有繼續查?一個成年人,即使是低溫導緻突發疾病猝死,怎麼可能在體内檢測出來麻醉劑?”
陳昊強調:“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入職,過去了十七年,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早就去世了,知道這個案子的警察也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