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湧的人潮死死堵住了所有路徑,高筝拼盡全力也沒能沖過去。
等她精疲力竭地從那片幾乎要将人擠扁的漩渦中心掙脫出來,跌跌撞撞地回到約定的大殿角落——
方才摩肩接踵的人群早已散去。
空曠處,餘清歌和溫言焦急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溫言急忙撥打電話——下一秒,清脆的鈴聲竟在高筝背包裡響起!
三人瞬間愣住。
“默默手機!”高筝猛地反應過來,“下車時…她懶得背包,塞我這了…”
恐慌瞬間彌漫!
“小筝先别慌!”餘清歌立刻穩聲,“分開找效率高!你跟你溫姐姐走這邊——” 她一把拉住高筝手腕,不容置疑,“不能再讓你也丢了!老婆,我去西面找人!”
這邊三人心急如焚幾乎要報警登記失蹤!
那邊方默本人呢?
從令人窒息的擠壓感中掙脫出來,她第一時間摸了摸口袋——心裡咯噔一下!
手機不在身上!
慌亂感隻像火花般閃過一瞬。她立刻環顧四周,強迫自己壓下那點湧上來的無助和委屈。
【餘姐姐、溫姐姐和高筝她們肯定在找我……】這個念頭清晰起來。
【與其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擠亂撞,搞不好越跑越遠……】
她的目光迅速掃過人群,鎖定了不遠處一座造型古樸、香火缭繞着淡淡青煙的碩大青銅香爐。香爐坐落在幾級台階之上,旁邊還有一棵獨立生長的虬勁古松——位置夠高,視野足夠開闊,最重要的是——人比較少!
打定主意,方默立刻邁開步子,靈巧地繞過推擠的信衆,三兩下就蹬上那幾級台階,穩穩當當地靠在了光滑冰涼的青銅爐壁上。
青煙袅袅,松枝在頭頂沙沙作響。
她這個位置猶如“燈塔”一般——既能清晰地俯瞰下方大部分攢動的人頭,自己那身淺色的衣服在褐色的爐壁和綠松的映襯下,也顯得格外打眼醒目。
陽光透過古寺的飛檐,在青石闆路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方默靠在那冰涼的青銅爐壁上,正焦急地探着腦袋在人群中搜尋。
這時,一個溫和緩慢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姑娘……”
方默循聲低頭,看見一位滿頭銀發、面容慈和的老婆婆正坐在香爐旁的石階上。她身前的青布上擺着些串珠、福牌和平安扣,每一件都浸潤着歲月溫潤的光澤。
老婆婆眯着笑眼,眼角的紋路仿佛沉澱着寺院的晨鐘暮鼓,聲音不高,卻如同沉入水底的玉石般清晰溫和:
“姑娘……是來寺裡請願新福?還是來還一樁成真的心願?”
她枯瘦但指節分明的手輕輕撚起一枚小巧圓潤、清透如水滴的平安扣,托在滿是老繭的掌心,沐浴在穿過松枝的稀疏光影裡:
“瞧這小東西,成色多淨啊,沾着佛前香火氣……”
那枚平安扣折射着點點晨光,透出内裡一絲流淌如絮煙的青翠,确實沉靜喜人。
老婆婆擡眼,目光溫煦卻仿佛帶着某種能透視人心的沉靜力量:
“要不要請一枚回去?養人,護佑平安,靈得很哩……”
方默的眼睛瞬間亮了,像是落進了星子:
“真的這麼靈呀?” 她喜出望外地追問,小臉上滿是信服。
沒等老婆婆回答,她已經掰着指頭數了起來,聲音脆生生帶着按捺不住的雀躍:
方默的眼睛刷地亮了,像小鈎子似的直直鎖定老婆婆掌心裡那枚翠色欲滴的青玉平安扣。
“那我就要這個!” 她毫不遲疑地伸出手指,精準地點向那塊溫潤生光的青玉,小臉上寫滿了一見傾心的笃定與歡喜。
話音剛落,方默猛地捂嘴:
“糟了!” 她急急地翻遍口袋,小臉窘迫:
“婆婆,我手機在朋友那兒!錢……等下找到朋友馬上補給您!”
老婆婆輕笑着搖頭,将溫潤的青玉扣輕放入她掌心:
“傻丫頭,此物随緣,贈有緣人。”
她目光溫藹,像看自家孩子:
“拿着吧……” 身影已開始收攏攤位,
“他日若有緣,自會相逢……”
話音未落,人已沒入缭繞的香火與疏影裡。
方默怔怔握着那方溫潤青玉,餘溫猶在。
方默渾然不覺,她手中那枚溫潤青玉,早已曆經數百年的時光流轉與祈願浸染。
相傳百年前,王朝有位公主,傾心守護社稷的女将軍。将軍将赴死局戰場,公主褪盡鉛華,在佛前長跪七日,泣血誠求,終感動住持,以佛門重寶“碧落清心玉”琢成此扣,蘊含無上護佑,唯祈愛人戰場無傷,餘生康泰。
它早已是寺中聖物,曆代珍藏。
許多年後,當方默重返古刹才驚覺:
那位贈扣的慈和婆婆,竟是信衆如雲、受人香火供奉的住持大師!
她手中被随意“挑中”的青玉扣,便是當年公主泣血所求的聖物“碧落清心玉”雕成!
望着婆婆的身影徹底融入了缭繞的佛香與攢動的背影之中,方默才緩緩收回視線。
她低頭凝視着掌心那枚光潤的青玉扣,内裡流淌的那道青翠絮煙仿佛還萦繞着老人指尖的餘溫和谶語的回響。
方默深吸一口寺中清冽的空氣,将心頭翻湧的震驚和未解的迷思暫時壓下。
她決定在香爐邊這個醒目的位置安心等待——高筝她們總會尋來的。
指尖輕攏掌心,方默無比鄭重地将那枚帶着佛前溫澤的青玉平安扣,輕輕藏進了上衣貼近心口位置的内袋裡。
細密的布料溫柔包裹住這份沉甸甸的機緣,仿佛也裹藏起了一個微小的心願。
她下意識地用手隔着衣物按了按那處,唇邊悄然漾開一絲期待而甜暖的弧度:
【晚上…… 就可以把它送給高筝了。】
方默在香爐邊踮着腳尖,剛張望了沒幾眼——
視線穿過稀疏了些許的人流,一眼就捕捉到了不遠處那兩個正焦灼四顧、在攢動的人影裡仔細搜尋她的熟悉身影!
高筝眉頭緊蹙,清冷的臉上帶着不易察覺的緊繃,目光銳利地掃視着每一個淺色衣服的女孩;溫言也一邊呼喊着她的名字,一邊不斷地向兩側人群詢問,她們還沒看到她!
方默立刻跳下台階,用力揮舞着手臂,生怕被淹沒在香火餘音裡:
“高筝——!!溫姐姐——!!!” 她的聲音清亮又帶着一絲失而複得的雀躍,像破開迷霧的風鈴,“我在這兒!香爐這兒!!”
清脆的呼喊聲穿透鼎沸的人聲,清晰地送入兩人耳中!
高筝幾乎是瞬間循聲定位,目光精準地鎖定在了跳着揮手的方默身上!那份緊繃的氣息驟然一松,緊蹙的眉頭終于舒展成了一道清淺的漣漪。
溫言也立刻轉身,臉上那抹深重的擔憂如同冰雪遇陽般悄然融開,被一種如釋重負的巨大暖意取代:“默默!”
方默立刻像隻歸巢的小鳥,腳步輕快地朝她們奔了過去。
看到方默的身影撲近,溫言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立刻張開雙臂迎了上去!
她的指尖帶着微微的輕顫,一把将人用力箍進了懷裡,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聲音裡裹着濃重的、尚未完全消散的後怕和失而複得的慶幸:
“默默!你這孩子……真是吓死姐姐們了!” 她的嘴唇幾乎貼上方默微涼的額發,氣息不穩地連聲道:
“就一眨眼的功夫……差點以為真把你弄丢了!下次絕不能亂跑!”
就在這時,一個帶着清晰指令、甚至微微透着一絲緊繃感的聲音自方默頭頂上方響起:
“方默。”
高筝不知何時已靜立在她身後一步之遙的位置。
溫言稍稍松開了懷抱,方默下意識地轉過小臉,正對上高筝那雙像沉了墨的眸子。那裡面殘餘的驚悸尚未完全褪去,卻又清晰地沉澱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
高筝的視線牢牢鎖住她的眼睛,指尖向前探出,卻不是擁抱,而是極其輕卻又無比堅定地捏住了方默外套的袖口邊緣,仿佛要将她釘在這個安全的距離内。
她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玉石,字字清晰,裹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力度砸在空氣裡:
“記住。” 這一個字帶着千鈞重量。
“以後——隻要是像這樣人比落葉還稠密的地方——” 她甚至罕見地用了略帶誇張的比喻,“跟緊我。寸步不許離。”
最後那三個字的尾音極其輕微地上揚了一下,卻又帶着一種近乎執拗的強硬命令感:
“……知道嗎?”
那不是詢問,而是一道被驚懼和某種更沉甸甸的東西加固過的、必須達成的承諾。
方默被這連番的擔憂和強勢的叮囑包圍,隻覺得那枚緊貼心口的青玉平安扣仿佛都微微發着燙。她吸了吸鼻子,帶着劫後餘生的乖巧和一點被嚴厲撞暈的小委屈,用力點了點頭:
“……嗯!”
小小一個字,悶悶地從溫言懷裡傳出來,算是應下了。
見到方默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溫言緊揪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她長長舒了一口氣,眉眼間那抹化不開的凝重終于冰消雪融。
她利落地掏出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幾下:
“清歌,”溫言的聲音還帶着一點剛剛平複下來的、不易察覺的微喘,但語氣已恢複了大半的平穩:
“人找到了,平安無事。” 清晰利落。
不等電話那頭回應,她便迅速說道:
“我們在主殿東邊的青銅巨香爐這兒,”
語速稍頓,她擡眼快速掃了一眼人群稀疏的方向,顯然已經在規劃撤離路線:
“先去停車場彙合吧。”
最後還不忘交代一句:
“車鑰匙在我外套口袋,你知道地方。”
說完這簡短高效的報備,她利落地掐斷通話,習慣性地理了理鬓角散落的一絲碎發。
這才轉過身,目光溫和而堅定地看向身邊那兩個驚魂甫定的少女:
“沒事了,安全第一。” 她的聲音放柔了些,帶着撫慰的力度:
“現在——跟着我,我們去停車場和她彙合。”
剛踏進停車場,就看到餘清歌已經叉腰站在車旁。
視線剛一對上走近的方默,她立刻大步流星地迎過來,一把扶住方默肩膀仔細打量:
“默默!沒吓着吧?人還好嗎?” 聲音裡還帶着沒褪幹淨的急切。
“沒事啦餘姐姐!” 方默連忙搖頭,臉上堆起一個“我很乖”的甜甜笑容,還不忘表決心:
“下次我絕對跟緊你們!死命抓住高筝袖子不放的那種!”
她甚至誇張地做了個拽袖子的動作,以示保證力度。
“哼!知道就好!” 餘清歌瞪她一眼,順勢屈指在她光潔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記,帶着點佯怒的無奈:
“你啊,害大家一通好找!等下罰你多吃碗飯補回來!”
說完,她自己先繃不住笑了,順手攬過溫言的肩膀,下巴朝剛解鎖的車門揚了揚:
“行了!人齊!警報解除!”
她利落地拉開後車門,回頭對着三個女孩幹脆地一招手:
“走,出發!姐姐帶你們找個地方,好好安撫一下咱們受驚的小心髒——順便填飽肚子!”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家飛檐畫棟、燈火通明的仿古三層酒樓前。金色的牌匾在暮色中分外顯眼,門前穿着制服的門童早已訓練有素地迎了上來。
餘清歌率先跳下車,回身對着剛下車的方默和高筝,雙手叉腰,下巴擡得老高,臉上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近乎浮誇的得意洋洋:
“喏!瞧見沒——” 她煞有介事地用手劃拉了一下眼前氣派非凡的門樓,“‘玉馔樓’!這地兒可不是尋常人能吃到的!”
她湊近兩個小姑娘,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眼神裡閃爍着“快誇我厲害”的光芒:
“為了讓我家小金主今天能吃上這頓安撫餐,你餘姐姐我——”
她故意拖長了調子,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
“那可是把七大姑八大姨的朋友圈都翻了個底朝天!動用了祖宗八輩子攢下的人情!求爺爺告奶奶,就差沒把膝蓋跪穿了!”
随即,她眉飛色舞地強調:
“才!好不容易!搶到了這麼一個小包間!”
方默眼睛亮亮地望着眼前金碧輝煌的酒樓,聽着餘清歌那套天花亂墜的說辭,小臉上寫滿了崇拜和“餘姐姐果然好厲害”的信服。
高筝則靜靜地觀察着雕梁畫棟的門頭,目光掃過牌匾上那龍飛鳳舞、透着霸氣的簽名,又落在自家這“影後”身上,唇角幾不可察地抿起一絲了然。
就在這時——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溫言,忽然輕輕擡了下眼皮,聲音不高不低,平鋪直叙,卻精準得像一把手術刀,瞬間切斷了餘清歌精心編織的“辛酸奮鬥史”:
餘清歌那點小驕傲還沒維持三秒,溫言平靜的聲音就穩穩地切了進來:
“别聽她胡謅。” 溫言甚至沒擡眼皮看自家戲精老婆,隻輕描淡寫地對方默和高筝解釋:
“這酒樓是人氣太旺,得預約罷了。”
語氣幹脆利落,瞬間戳破了“關系戶”的肥皂泡。
方默小嘴張成O型,瞬間炸毛!
“餘姐姐你——!!” 她手指抖啊抖地指向還試圖“狡辯”的餘清歌,氣鼓鼓地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你……你又騙我!哼!”
餘清歌一看小太陽又要炸毛,立刻戰術性轉移重點!她一手一個,極其自然地攬住方默和高筝的肩膀就往酒樓裡面推:
“好啦好啦!美食當前,餘姐姐保證下次絕對不騙你了!” 聲音爽朗帶笑,不容置疑地帶動着兩人往裡走:
“走走走!進去點菜!
她下巴朝前一點,帶着點美食地圖繪就般的得意:
“我知道幾個這裡的招牌拿手菜!”
說着,還朝溫言眨了眨眼
進了溫馨的包間,餘清歌二話不說,接過平闆刷刷就是一頓點。
“香酥脆皮燒鵝半隻!清蒸東星斑一條!蒜蓉粉絲蒸特大蛏子皇八隻!再配上……”
菜單順手就塞給了旁邊的方默和高筝:“看看還有啥想吃的,隻管加!姐姐請客絕不手軟!”
方默翻着菜單咽了咽口水,但看着前面點的那一串硬菜分量,和高筝對視一眼,乖乖搖搖頭:“夠啦夠啦!餘姐姐點的肯定都好吃!”
餘清歌得意地揚起下巴,又飛快地點了幾樣:避風塘炒大肉蟹、蟹粉獅子頭、清炒時蔬,最後大手一揮:
“再來份特色煲仔飯壓軸!甜點……嗯……雙皮奶和楊枝甘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