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莺苑門前那條路上,夜裡并不點燈。”陌以新緩緩道。
林安幹涸的嘴唇動了動,先前,她已經言之鑿鑿地指出蕭二公子與盧公子都不是兇手,到這一刻,自然不能再輕易反口。
她道:“那裡的确很黑,隻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恰好有月光映在那人面上……”
“林姑娘。”陌以新看着她,“昨日是八月初一,每月初一又叫朔,朔夜無月,更不會有什麼月光。”
他眸光淺淡,如同上午初見時那般,溫而不暖,清而不冷,卻散發出一股無來由的壓迫感。
林安原本的神情僵在臉上,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是理科生,不懂得什麼月相,更不知昨日剛好就是初一。難怪昨夜格外的黑……林安苦笑一聲,運氣這東西,還真是一次也不站在她這裡。
她先後兩次辨認兇手,陌以新不曾質疑過她的“證詞”。此時才知,原來,他從一開始便從未相信過。
他隻是在慢慢觀察她的反應,猜測她的意圖。
待要拆穿她時,他隻說那裡不點燈,而她為了圓謊,自然而然會主動提起夜裡唯一的光源——月光,這便成了她說謊騙人的鐵證,再也無從辯駁。
“至于所謂的江洋大盜……”陌以新搖了搖頭,“姑娘不曾見過,恐怕不知,被盜匪擄過的姑娘,真正會是什麼模樣。”
陌以新眸中閃過一絲悲憫,林安隻覺得自己愈發可笑。
自從穿越那一刻起,她的世界陡然劇變。對身遭的謹小慎微,對未來的茫然畏懼,都被她強壓在心裡,仿佛隻要狠狠吐槽幾句,就還能若無其事地擠出笑來。
可是如今,就在她以為終于可以赢得片刻安穩,那個安穩的美夢卻一眨眼成了泡沫,讓她恍惚間閃回了曾經反複夢到的溺水噩夢裡,冰冷,窒息,瀕臨絕望。
良久,林安隻吐出一句話:“大人……究竟為何答應收留我?”
陌以新不答反問:“那麼,姑娘千方百計想要留在府衙,又是為何?”
林安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實不相瞞,那夥人并非盜匪,而是一個名叫‘針線樓’的組織,我也不是被他們擄來的,而是被意外錯認,誤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我稀裡糊塗進了樓裡,才知道事情不對,卻也不敢直說,以免被殺人滅口,隻能借着被派出任務時逃之夭夭,卻還是被他們發現了。此事太過離奇,又事關隐秘,所以……我才不敢與大人實說,隻想息事甯人罷了。”
一番話說完,她便垂下了眼,靜靜等待對方的回應。
不好意思了,葉笙。林安心中默默想道。眼前這人太過難纏,她已經盡力了。
事到如今,她隻能盡量實言,隻是靈魂穿越這種匪夷所思之事終究無法道明,這番話中難免還有模糊之處,也隻能看對方是否接受了。
片刻的靜默後,陌以新并未對林安的話作何評論,隻将“針線樓”三個字重複一遍,開口問道:“那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林安如實道:“我在那裡總共就隻呆了一日,隻知道那大概是個内線組織,培養女子送到各處去做暗樁,織成情報網。至于其他,我實在不甚了解。”
“針線樓的主人是誰?”
林安搖了搖頭:“這種事,我絲毫不敢過多打聽。”
陌以新接着問:“那樓在何處?”
林安歎了口氣:“那裡無論進出,都是要坐進推車裡由人接送,我對這地界本就陌生,實在不知方向。對了,那附近應當有野貓出沒,我在夜裡聽見過貓叫。”
沉默片刻後,陌以新才又開口道:“既是錯認,那麼針線樓原本一定有個人,與姑娘長相極為相似。”
“不錯。”林安幹脆點頭,“那人叫做葉笙,她們都這樣叫我。”林安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葉笙這個名字,反正現在葉笙就是她,也不可能再變出第二個來。
“總之,我之所以千方百計求大人收留,就是因為針線樓。我已被他們當做叛徒,這種組織不會留我這個活口,除了躲在官府,我隻有死路一條。”她頓了頓,索性接着道,“輪到大人回答我的問題了。大人既然看出我都在說謊,為何還答應收留我?或者,隻是在耍我?”
“原因有二。”陌以新微微向後一靠,方才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霎時間便蕩然無存,“第一,作為府尹,遇到一個似乎并未犯罪,卻滿口謊話的可疑之人,不論是出于職責還是好奇心,我都想要一探究竟。”
滿口謊話……可疑之人……林安嘴裡發苦,無言以對。
“第二,因為你眼中的求生欲。”
“什麼?”
“雖然你話中諸多隐瞞,可有一點是真的。你當真走投無路,也當真害怕再與那些人有所牽扯。”陌以新沒有用疑問的語氣,“前途未蔔,生死難猜,我曾經曆過。若有機會讓另一個人不去經曆這些,倒也不錯。”
林安心中一顫,鼻尖湧起微微的酸澀,良久,隻低聲道了一句:“謝謝大人。”
“不過——”陌以新忽而話鋒一轉。
林安又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