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此事在景都鬧得沸沸揚揚,禦史必定齊齊彈劾盧家,盧家本便隻剩個祖蔭而來的侯位,皇上不可能為盧家包庇,反而會借此機會以正風氣,那便會嚴懲盧家。盧家的爵位,多半不保了。”陌以新娓娓道來,“退一步說,即便不是削爵這樣的懲罰,可盧駿年是盧侯獨子,如今坐實了品行低劣、作風不檢,景都沒有哪家貴女會再與盧家結親,這泊陽侯位,無論如何也到頭了。”
林安連連點頭,她原本還惋惜盧駿年這個惡人逃過一劫,此時才稍稍舒心了些。可想而知,盧駿年享了十多年榮華富貴,若失去他自恃高貴的身份,一朝由奢入儉,于他而言恐怕每一日都是難熬。
然而陌以新卻繼續道:“盧家已經傳了五代,旁支族親衆多,關系錯綜複雜。盧侯本是因泊陽侯之位而擔任族長,如今盧駿年卻因一己之過,帶累整個盧氏。待盧侯失勢,甚至不必旁人動手,盧氏族人便會置盧駿年于死地。因為隻有他死了,這件事的風波才會過去,其他盧氏子弟的仕途和婚嫁才能免受更大的波及。”
陌以新偏頭看向林安:“你猜,盧駿年到最後,會不會就和玉娘一般,成了意外身死呢?”
林安心頭一震,雙唇不由緊緊抿在一起,眼角莫名地有些發燙。
原來,玉娘的仇,真的可以報了。
“将那說書人帶走之前,我告訴他,盧駿年按律不該死,那便讓他受盡苦罪,自尋死路。”
陌以新的眸中盛着淡淡清光,似是揉碎了一片星河,月光溫順地灑在廊下,仿佛甘做陪襯一般,令這雙墨色瞳仁比白日裡又幽深了幾分,愈發難辨喜怒。
林安從未有過如此複雜的心緒。難怪……難怪在那番耳語之後,那人會是那樣的眼神,那樣的大笑,那樣的高呼服了。
如此深謀遠慮的陌以新,怎能不讓人心服。他破解了真相,完成了聖旨,抓住了兇手,又懲治了盧駿年。
顔面盡失、前途堪憂的盧侯爺,甚至永遠不會想到自己是被有意戲耍了。刑部尚書王大人,也不會知道自己隻是來看戲的旁證。
林安久久說不出話來,白天結案時還以為自己重新認識了他,此刻卻才發現,對于這個人的認識,似乎還遠遠不夠。
陌以新沉默片刻,又吃了一塊糕點,道:“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
“你知不知道,在咱們離開相府時,濯雲讓我留意的是什麼?”
林安眉頭輕蹙,不願說出心裡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陌以新卻替她答道:“是你。”
林安沉默不語。
陌以新輕笑一聲,接着問:“你可知為何?”
“自然是因為我來路不明。”林安索性直言,“蕭二公子顯然并不相信所謂‘救命恩人’的說辭。”
陌以新卻搖了搖頭:“我會用恩人的身份将你介紹給丞相,即便濯雲猜到這是托辭,可他知曉我素來慧眼如炬,用人不疑,原本不應對你仍存敵意。”
林安:……他這是自誇呢,還是自誇呢?林安滿腹的複雜心緒隻剩下一個無語。
“所以,他會特意開口讓我當心,自然還有别的原因。”
“還有什麼原因?”林安剛問出口,卻是心念一動,喃喃道,“莫非……是因為那個婢女?”
“什麼婢女?”
“是相府一個叫茗芳的婢女……”林安将今日與茗芳的短暫接觸複述了一遍。
陌以新聽罷,思忖道:“我想,也許濯雲從前便發覺茗芳行止有異,暗中有所留意,今日見她主動與你搭話,便也對你起了疑心。”
林安卻眸光一閃,輕輕吸了口氣,才道:“或許……茗芳是針線樓的人。”
陌以新靜靜看着她,等她說下去。
林安緩緩說出了自見過茗芳後便生出的猜測:“或許她從前見過葉笙,或許是因為别的原因,她将我當成了針線樓派到大人身邊的内線,想要與我接頭。那句跟着大人很幸運的話,她說了兩遍,應是暗語,我未答出下一句,令她起了疑心,她便沒有表露身份。”
林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原本她借着潛入府衙的任務金蟬脫殼,在針線樓發現她再無音訊之前,至少能安穩一段時日。
可倘若對于茗芳的猜測是真的,那麼茗芳見她如此反常,連暗語都對不上,一定會上報給針線樓。那麼,針線樓又将如何處理此事?
陌以新仍舊看着林安,開口道:“謝謝你,願意說出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