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軟磨硬泡下,甯明朗終于答應讓他抱上一回,雖然,也隻是在他雙手虛托下淺淺地捂了捂。
兩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院中,圍着一個小小嬰孩忙地團團轉。
“逍兒好輕!像鵝絨一樣......”
“她怎麼不尿?我聽嬷嬷說,這麼小的孩子都會尿手裡呢。”
“明朗哥,她怎麼...也不會笑啊?”
少年郎的問題總是稀奇古怪且接二連三。
“大抵是不想看見你這張蠢臉罷!”甯明朗黑着臉,橫了他一眼。
……
甯逍自小便知道,自己與旁人不一樣——
身為女子的她,卻總要以男裝示人,學那些個世子皇子的儀态規矩。
而祖父給出的理由卻是:一為替父承爵,二為隐姓埋名。
她不明白,像祖父這樣位高權重的皇室宗親,也會有怕的人麼?
甯逍不清楚父輩們的事迹,隻能從這些隻言片語中判斷出,他們似有一段血仇要報。
可那人是誰,祖父對此緘口不提,他隻予她‘快活’二字。
世家大族的孩子都啟蒙早,牙牙學語起便被要求每日上家學,習背孝經論語。
在其他勳貴子弟接受嚴苛的貴族教育時,他帶着她整日在遊曳齋旁遊湖垂釣。
甯逍這人雖對圖文識記天生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可她有個毛病,就是不愛讀書。
因此,當祖父隻親自教了些常用的字句,便不讓她再學後,年幼的她也全當不知并不強求,省得輕松。
然而六歲那年,按京内規矩,所有高官貴族家的同齡孩子都被接進大内受蒙學,她作為肖王世子,自然也不例外。
第二年的文華殿文試,甯逍便憑一己之力拿了文試第一,得了個小小神童的名号。
那天下學早,她在回府的路上就已經在想,要讨得什麼樣的賞:祖父聽了定會好好嘉獎她!唔,是該要那匹想了許久的小馬駒,還是書房供着的靈器寶刀呢?
然而,當她跪在冰冷的地闆上時,都未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這是間不大的耳室,在祠堂最裡側,室内昏暗的燈光映照出她孤零零的身影。
甯逍正前方靠牆的方向,立了張窄長的供桌,供桌兩旁點了香燭,兩塊漆黑的牌位矗立中央,沒有署名。
牆上挂了張榜書,正是祖父罰她抄寫數萬遍的“藏拙”二字。
她身前擺了張矮幾,上邊鋪了厚厚三打紙,手邊,筆墨已經備好。
桌角的豆燈越來越暗,燈芯隻剩一寸長了。
這時,甯逍聽見門外開鎖的聲音。
“吱呀——”有人推門進來。
那人将手裡提着的東西放在矮幾旁的地上,打開了蓋子,瞬間,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味在這個房間内四溢飄散。甯逍恍惚間聽到自己咽唾沫的聲音。
“殿下——”
他們這回換了小韻來。
“你也出去...”
她開口驅趕,發現聲音已然虛弱無比。
小韻将碗筷擺在她右手邊,心疼道:“殿下三日未進一粒米,好歹吃一點吧。”
又見她身前的紙上一字未落,規勸道:“您若不寫,王爺是不會放您出去的,殿下......”
甯逍聞言瞬間來了股無名火,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連你也來勸我?”
随即用了最後的力,将案幾上的東西全部拂了下去。
“我沒有錯,憑什麼受罰!”
筆墨碗筷噼裡啪啦地碎了一地。
她撐着幾案想站起來,可眼前一黑又坐了回去。
“滾!本世子讓你滾出去!”
甯明朗進來時便是眼前這幅情形:
地上一片黑與彩的狼藉,空氣裡墨香混着菜湯味直沖他的鼻腔,筆被折了,紙被撕了,硯也碎了,燭台斷了頭,墊子幾子都已各自分了家。
角落裡,一個小小的身影安靜地蜷縮在那。
他擡腳跨過“墨池”,走近了些,燭火将他高大的身軀籠罩在她身上。
試探性地伸出手,剛搭在她身上時,卻摸到了她一身的滾燙。
他趕緊将孩子的身體翻轉過來,隻見她雙頰泛着異樣的紅暈,額間密汗滿頭,似乎是感染了風寒,正陷入沉睡之中。
甯明朗抿了抿唇,将她攏進懷裡。
忽然,胸前的衣襟被人緊緊揪住,像是感應到了他的存在,他聽見孩子在夢魇裡微弱的啜泣。
“阿祖——”
他沉默着沒有說話,将她抱起走出了祠堂。
第二日,全府人都知道世子被解了禁,又上蹿下跳活像隻歡快的小馬。
甯逍自小便知道,自己與旁人是不一樣的!
她此生最能倚仗的人就是她的祖父,肖王甯明朗!
無論是上房揭瓦招貓逗狗,是砸了太妃心愛的水晶花籃,還是與蒙學的纨绔子幹架,隻要她佯作傷心掉幾顆小珍珠,祖父都能為她一一擺平。
以至于後來,他不在了,怕撞得頭破血流的她,便将自己封閉起來。仿若一柄不出世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