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遊銀搖了搖頭,“發現症狀後我便差人去信米山,将情況與明心聖母說了一番,但師叔表示此狀聞所未聞,她對此也束手無策。眼下,暫且隻能靠控制睜眼的時間度過了。”
“那時,為何不在山上多住些日子?”
“......”
對面人側臉不語,甯逍想他許是有什麼苦衷。
遊銀的母親乃先帝親妹,樂善大長公主,甯泊彩,也是甯逍的姑祖母。其父乃崇安侯遊之行,崇安侯的祖輩曾與我朝太祖一起打過天下,才換來如今這世襲罔替的爵位。
論輩分,他也确實擔得起甯逍一句表叔。
遊銀作為此二人唯一的孩子,在京城勳貴子弟中也算獨一檔的尊貴。能有如此顯赫的家世,本該過的無憂無慮才是,隻可惜......這人出生時便胎帶厄氣,體弱異常,更有前司天監的相蔔師言:此子恐難活過雙十之年。
後來,也不知從何處得了機緣,又漸漸健碩起來了。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與他玩笑,十三歲那年,厄運再次降臨。遊銀從年節的宮宴回來後便大病了一場,不僅丢失了從前的記憶,還瞎了一雙眼睛,連身子骨都大不如前。
甯逍通常對這種病怏怏的人印象不深,況且出事時她已離京多年,硬要憶起這個人的事,也隻有在小學堂上學時那寥寥幾面的同窗之緣。
而她與遊銀真正熟絡起來,還是在他大病之後上山求醫的那幾年。
那一年,公主府貼出告示,許以重金珍藏,廣招天下名醫為兒治病。霎時間,揭榜而來的人絡繹不絕,公主府的門檻幾乎要被踩塌了。然而事與願違,這些醫者來自天南地北魚龍混雜,其中不乏許多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而真有本事者也對此惡疾束手無策。公主和侯爺為此愁白了頭,求醫無果後,便想到了上仙山求仙人降法。
于是次年初,公主委托故人将遊銀送往了米山藥山廬,求明心聖母為其醫治。
遊銀拿起杯子,呷了口茶:“師兄此番觐見後可是要直接回米山了?”
甯逍也跟着随意端起茶盞:“在京城不必這麼喚我......”擡眸間,接收到了對方的眼神時一愣,默默地轉動眼珠看向别的方向,“青韶将至,大約是要回趟封地看看的。”
“那巧了!師弟正好也有要事路經垣州,不如順道一起?”
......他一個病弱的半瞎能有什麼正事?
甯逍雖有困惑,但同行到底不是什麼大事便草草點頭,算作答應了。
對方見狀頓時眉目舒展,扯開了嘴角,透過絲帶能看見那雙阖着的眼,真像隻咪眼狐狸。
見天色漸暗,遊銀便下了榻,朝門邊走去,推開了房門。
甯逍好奇他想做什麼,眼神就跟了過去,卻被門邊的博古架虛虛擋了一半。
這人常年由侍從扶着,總佝偻着背,此時站直了身子站在門檻邊,長身玉立的,瞧着比她還要高上許多。
“時候也不早了......”那人開口道。
她連忙起身:“那我——”送送你?
“咳!咳咳咳!咳咳......”
她才說了一個字,那頭就傳來猛烈的咳嗽聲。
嗯?
甯逍突然心領神會,一轉話鋒,接道:“多年未歸,府内也許久沒開竈了。恰好今日你來了,若不嫌棄,就留下吃頓便飯吧......”
話語剛落就聽那人飛速地回道:“有勞師兄!”
“......”糟糕,好像被算計了。
仿佛報複般,甯逍先他一步跨出房門。後又轉身吩咐外頭候着的侍從先去前院知會晚飯的事宜,自己則與遊銀慢行踱去膳廳。
二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白玉橋上,遊銀微微睜開了眼,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還搭在眼前這人肩膀上——
嗯,這人還是副老樣子......對身邊熟悉之人毫不設防,會縱容對方一些不太過分的請求,但自己卻從未提出任何。這種人看似随和,實則拒人于千裡之外。無非,就是不願擔上他人的因果罷了。
他們用過了晚飯,又在院子裡走了幾圈消食,路過水榭邊的亭子時,遊銀非要拉着她手談幾局。
“你的眼睛能行麼?”她懷疑地蹙眉。
“不過一炷香時間,師兄莫要再耽擱了,快快坐下吧——”
拗不過他,便叫人在亭子的四角點上了防風燭。
甯逍的棋路幹淨純粹,喜直來直往,而這小子的卻兇狠老辣,說句陰險狡詐也不為過,沒一會,她的白子便敗下陣來了。
“便到此處為止吧......”
“師兄...怕輸?”那人的笑帶着一點揶揄味兒。
“不,隻是今日天色已晚。”她搖搖頭,站起了身,望着他無意道,“初春夜涼,當心風寒。”
遊銀仍未起身,他忽然很想試試做隻賴皮狗會怎樣?
“師兄......今夜,遊銀怕是走不動了。”
此時的她背着光,是俯視他的狀态,叫人很難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亭子裡靜默了一瞬後,她側了側身子,讓燭光照進瞳裡,輕歎了口氣。
“......我讓人去備房,”又道,“你在這坐會兒,我叫小默來帶你過去。”
果然...他賭對了!
下一刻,他抓住了她即将離去的衣袖,低着頭,神色晦暗不明:“這兒好冷啊,我想與師兄一起......”
甯逍微怔,點頭道了聲好,抓過他的腕轉身搭在自己肩上:“像方才那般搭着我走吧。”
“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背後之人得逞的笑幾乎要藏不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