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邱山村的幾個青年從密林中擡出一隻死不瞑目的小牛犢。
村民歡呼雀躍,他們将小牛的雙角砍下,挂在村口當勳章,再把小牛砍腳砍腰五馬分屍之後,綁在架子上猛火烤制,當天大部分村民都品嘗到這隻小牛的美味,連隻長了乳牙的稚童都舔了幾口牛肉絲。
美餐一頓,當晚本該沉睡好夢。然而當月亮升至半空照亮整個寂靜的村莊時,沉睡的小村莊卻此起彼伏傳出一聲聲嬰兒的哭啼。
一聲又一聲,仿佛有無數個孩童同時醒來哭泣。
明明邱山村剛出生的嬰兒寥寥無幾。
因身體原因沒有吃野牛肉的中年村長就是在這樣詭異的聲響中醒來,他先是看到身邊的妻子閉眼沉睡,聲音卻自動從她的喉嚨裡發出。他瞳孔顫動,緊盯妻子的喉嚨,一鼓一鼓的,像有什麼東西就要破喉而出。
他吓得直接掀起被子蓋在妻子身上,翻身下床,在地上摔了一跤又爬起來,揚起一陣塵土,跌跌撞撞地沖到小孫兒的房間。
然後他看到此生最恐怖的畫面。
他的兒媳,小孫兒的母親,正抱着小孩如同往常逗弄孩子一般張嘴笑着,嘴裡卻發出跟他妻子一樣的嬰兒哭啼聲。
小孫子早被母親的異樣吓破了膽,想哭不敢哭,直到看到爺爺瞬間破防,嚎啕大哭。
這個哭聲就像一個指令,整個村莊瞬間如同巨浪侵襲沖刷,尖銳的聲音鋪天蓋地淹沒。
村長早被吓破了膽,從兒媳手中搶過孫子,爺孫倆在柴房裡躲了一夜,直到天邊出現一絲光亮,那股聲潮才漸漸消失,整個村莊恢複平靜。
他的兒子兒媳醒來,洗臉做飯打掃澆菜,一如往常,正常到村長都以為那隻是他的一個噩夢。
中年村長過了艱難漫長的一天。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個村民抱着小娃娃慌慌張張地跑進他家中,那娃娃在哭,聲音卻是他夜間聽到的那個哭聲。
那一瞬間,村長如墜冰窟。
二十年過去,再回想起那幾天,老村長依舊心有餘悸,“我抱着那孩子,”他坐在石凳上,擡眼,看着人群中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人,“那一瞬間甚至想過掐死他。”
王道士皺着一張臉聽到這,直搖頭,“稚子無辜,怎麼能因為大人的錯誤就傷害一個孩子?明明是你們吃了犀渠幼崽,才導緻這種異像。”
犀渠這種妖最是報複心強,村民吃了她的孩子,她不折騰死這些人才怪。
老村長渾濁的眼中閃過懊悔,“我們哪懂得這些?後來有個路過的道士說,我們是吃了山裡的野物觸怒山神被下了詛咒,我們便殺雞宰鴨前去祭拜告罪,之後也是消停了一段時間的。”
隻是很快又故态複萌,村民夜夜啼哭,整個邱山村一入夜就如同人間地獄。有些嚴重的已經不滿足隻發出聲音,開始染上妖物的野性,一入夜就互相攻擊啃咬,不死不休。
村裡死了幾人,就是将小牛扛下山的那幾個。
“直到村裡來了一個遊方的道士,就像這位年輕公子一樣的裝扮,”老村長擡起粗糙黢黑的手指着王道士,“那是位真正的高人,他告訴我們一個根治的辦法。”
白蘇豎起尖尖的耳朵,原本軟乎乎趴在墨時手上的身體伸了個懶腰,團成标準貓貓站姿。
重點來了。
“他說,是那隻小牛的媽媽在報複我們,隻有消解她的怒氣,才能救所有人。”
這話沒錯,隻要怨氣消解或者犀渠妖死了,村民自然能夠恢複正常。但是這隻妖至今還在村裡,還被村民“供養”起來,那個道士顯然選的不是第二個辦法。
“他說什麼?”王道士急切問道。
“送一個健康的孩子,去當她的孩子。”說着,村長眼眶通紅。
“愚不可及!”白蘇聞言,氣得沒注意分寸,直接開口。
這分明就是去給那隻妖物送口糧,這破道士是何居心?
好在沒人注意到這點小插曲,都以為是墨時激動。
被白蘇暗示的墨時隻好幫着圓,“消滅犀渠你們也可以恢複正常,那個道士沒告訴你們?”
“那道士說,怪物要是死了,我們村裡的人也沒救了,會一直這樣人不人鬼不鬼。我是村長,我得保護邱山村,”老村長老淚縱橫,聲音滄桑哽咽。
“所以你就讓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去面對那隻妖怪?”王道士都不知道該說這村長是盡責還是失職。
“那是我孫子,我怎麼舍得!可是我沒辦法,”老村長低着頭,雙手握拳錘在膝蓋上,“我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而且道長也說他會一起上山,設法讓犀渠認下這個孩子。”
也許孩子還能留下一條小命。。
事到如今,老村長如何不知,那個老道士非是真心想幫他們,而是另有所謀,但那個時候他管不了那麼多。
村裡的怪事他們遮着掩着,不敢被外人知道,就怕整個村子都被當成怪物消滅,無人能夠生還。他們能尋求幫助的人,隻有那個道士。
“我把孩子交給老道士後他便消失了,當晚大家都正常了。”夜晚再次恢複安甯,村長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
他保全了全村,唯一對不住的就是自己的兒子兒媳,還有那個啥事不懂的乖孫兒。
村民們越正常,他對孫兒的愧疚就加重一分,幾乎到了魔怔的地步,天天盯着路邊看,好像孫兒就在那裡玩耍。直到有天晚上,他聽見密林間小孫子在叫他。
他在叫爺爺。
起初他隻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他太想自己的孫子了,後來陸續有村民能聽見同樣的聲音,他們才知道,那個孩子有可能還活着。
或許真如道士說的,妖怪把孩子當親生的養着,沒有吃了他。
他們很高興,但也很害怕,最後還是想念占據上風,老村長拿着鋤頭帶着幾個年輕人進密林,在密林入口處看到了犀渠妖。
它身邊空無一人。
見到它時,對方肚子正在蠕動,小孫子的聲音是從它肚子裡傳出來的。
其他人吓破了膽,扔下鋤頭就跑了,可是村長跑不了,他聽見那孩子在叫爺爺,他一直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