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青好歹是仙,不耐煩與凡人繞彎子,便幹脆利落把去許家村發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她父親的驚愕和陶桃的惋惜與憤怒,秦風的背叛和懦弱,都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當許知桂得知秦風已遠走他鄉為官,與她永無見面的可能時,許知桂終于控制不住淚流滿面。
茱青不忍心看她在月子裡哭,這對她身體不好,但若是她能借此發洩心中壓抑已久的傷心和牽挂,讓自己好受一點,哭一哭也無妨。
等到她心情平複,茱青才道:“夫人既然知道他不像你對他那般真心,不如忘了他,好好和丈夫孩子過日子。”
許知桂神情幾近絕望,喃喃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茱青愕然。
不知道這個“他”是秦風還是陳魁。
許知桂讓貼身丫鬟抱來孩子,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兒子。
茱青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小的凡人嬰孩,孩子如同一團肉球柔軟又脆弱,想必是吃飽了奶,此時阖着眼眸睡得正香。
看到孩子可愛的面龐,她整個人都變得柔和起來,卻也僅僅是一眼,她又讓丫鬟把孩子抱走了。
“姑娘知道我為何不願見孩子嗎?”她倉惶一笑,“因為我不知道,到底誰才是他的父親。”
這無疑是在茱青耳邊震響一個驚天炸雷。
她定定不動,似乎陷在久遠的回憶裡:“我和秦風是在村裡的學堂認識的,他年齡長别人幾歲又勤快,閑事幫父親整書籍文章,我給父親送飯總能和他說幾句話,一來二去就熟識了。秦風家雖然窮,可他刻苦讀書早就考中秀才,我喜歡他這樣上進又肯吃苦的人,他也喜歡我,我倆就這樣偷偷在一起大半年。去年夏天,陳魁生辰,遍邀桃江城的讀書人赴宴,我父親也在其中,我想趁機來城中逛逛,就和父親一起來城裡。”
“然後就被他看上了?”
她點頭:“是。回家不久後陳魁上門提親,父親覺得是門好親事,問我的意思,我當然不願,跟他說我和秦風情投意合不願分開,父親很生氣要見秦風,秦風居然…他居然害怕被父親責問逃走了。他走了,父親很高興,替我答應了這門親事,可他不知道,那時我已經和秦風私定終身,我已經是秦風的人了,半個月後我嫁入陳家,不到兩個月我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間隔的日子太短,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秦風還是陳魁。”
“自從成親陳魁對我無微不至,他對我太好,好得讓我心裡發慌讓我愧疚不安,孩子生下來我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總是做噩夢,夢到他發現孩子不是他的,夢到他絕望無助地質問我為什麼背叛他。他看不得我生病,想方設法請大夫治好我,他哪裡知道,這是心病,治不好呢。”許知桂深吸一口氣,勉強不讓眼淚落下,“我對不住他,我明明不愛他,還要享受他帶來的一切…”
茱青屏氣:“那秦風呢,你還愛他?”
許知桂搖頭:“我忘不了他,也不想再愛他,他背叛我們的諾言,他不配再得到我的真心,我也隻是想知道他到底如何,還有沒有再回來找到我。”
“現在知道了,死心了嗎?”
“死心了,小青姑娘,謝謝你。”
現在所有的謎題都已解開,前路如何隻能她自己來選,茱青道:“那陳魁…你打算怎麼辦?”
藏匿許久的秘密被戳破,許知桂目光澄明心無挂礙,她對茱青笑了笑:“煩請姑娘幫我請夫君過來。”
而後對丫鬟道:“幫我梳妝吧。”
院内陽光明媚,屋裡烏雲密布。
茱青和翊貞坐在桂花樹下,側耳傾聽屋裡的動靜。
茱青聽到杯碟砸地破碎的聲音,看到下人一個接一個被趕出來,緊接着一排架子轟然倒地,上面的瓷器噼裡啪啦全碎了,聲音清脆得好像水晶風鈴。
有人在低聲哭泣,壓抑而隐忍,那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嗚嗚咽咽極力克制。屋外的下人早都被趕到别院,哪怕他們現在這兒也不會聽見屋裡的啜泣,可她和翊貞是仙而非人,五感異常敏銳,這麼近的距離,他們什麼都聽得見。
翊貞也聽見了,他一動不動看着屋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扇門背後是他從來沒見過的不屬于他的人間,茱青猜他也許在想他即将經曆的情劫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最後也這樣雞飛狗跳,扯下華美的遮羞布背後一片狼藉。
極低的哭聲不知何時變成兩種,夾雜在一起讓茱青莫名有點心煩,她在凡間待了很多年,看過很多破碎的結局,因此她更渴望圓滿,不願見離散。
茱青不再動用五感,背對着門口。
很快,房門打開了,陳魁請她和翊貞進去。
他倆的臉上都有剛擦過眼淚的痕迹,眼睛紅腫,陳魁什麼都沒說,一切都由許知桂告訴他們。
她輕聲道:“我和夫君說好了,明日和離,孩子交給我父母撫養,我去城外落塵庵出家為尼,以贖清我身上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