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冬把那碗熱湯推給雷恩斯諾,說:“喝吧。喝完我帶你去醫務室處理傷口,再回來繼續吃飯。”
雷恩斯諾低下頭,沉默地看了一會兒眼前那熱氣騰騰的湯。
濃郁的肉香味撲面而來,一嗅便能知道裡邊絕對是毫不吝啬地放了很多肉,有着不小的營養價值。
雷恩斯諾擡起頭,看向穆亦冬,似乎是在遲疑。
“三号衛星這麼冷,喝熱湯可以暖身體,也可以墊肚子。今天大家的能量消耗都不小,但你身上有傷,拖太久不利于恢複,需要優先處理,之後才能吃飯,所以不喝了墊肚子的話到時候可能會餓。”站在兩人面前的方徹輕聲對雷恩斯諾說,“沒關系的,喝了吧。”
雷恩斯諾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從小到大,他經曆過很多事,有着非常不堪的過往。
他看到過底層之間互相競争、自相殘殺,底層人永遠也做不到團結,反倒是上層早就因為利益,緊緊地抱團在了一起。
那幫高高在上的貴族聯合起來,将他們底層人的狼狽與痛苦當作樂子來消遣,興緻來了還會走過來,把他們當狗一樣踹上兩腳。
就像現在,無論他雷恩斯諾如何優秀,白方的貴族學生們基本都隻拿他當條狗——他先是被卡倫冒犯,拒絕了對方荒謬無理的要求卻反遭毆打,而後又一直被對方當做洩憤的工具來虐待……
白方在這次演練中節節敗退,卡倫氣急敗壞之下,竟想出了讓雷恩斯諾詐降的陰招——
卡倫逼迫雷恩斯諾,假裝是由于受不了白方的内部霸淩而去投敵紅方,然後要他利用自己英俊的外表去勾引紅方人員,試圖從他們那裡套出紅方的情報來傳遞給白方,順便在紅方内部搞事挑撥離間,引起内讧,以便白方獲得最終的勝利。
雷恩斯諾根本不想投降,也不想用那麼下作的手段,但他沒得選,因為卡倫背着淩雪兒,暗暗威脅他要麼去當間諜,要麼就直接強/奸他,雷恩斯諾便隻能答應了。
他本以為,紅方的學生會像刻尼勒厄斯軍校的那幫貴族一樣,惡劣、殘忍,因此早已做好了在投降的那一刻,就被紅方一槍爆頭出局,或者抓回去折磨的準備了。卻沒想到紅方的人非但沒有那麼做,反倒是他們的總指揮明令禁止侮辱虐待戰俘,而其他人也嚴格地遵守了這道命令。
沒有殺他,更沒有折磨他,任何不規矩的行為都沒有發生。紅方的人把雷恩斯諾帶了回去,給他吃的喝的,還要幫他療傷。
在這裡,他見到了紅方的總指揮作風坦蕩,跟其他人相處融洽,整支隊伍的氛圍健康到不可思議。
這樣的指揮,這樣的隊伍,也難怪他們能把白方吊着打。雷恩斯諾不禁感慨。
方徹和穆亦冬的安排,紅方沒有一個人有異議。于是,待雷恩斯諾把湯喝完,穆亦冬就帶他前往醫務室處理傷勢去了。
兩人離開食堂後,珀麗菲兒和奎裡科立馬就圍到了方徹身旁,把他拉至一邊,避開人群小聲說話。
“方徹,我總覺得那個雷恩斯諾像白方派來的間諜。”珀麗菲兒嚴肅地說。
奎裡科也道:“是啊,方徹,這事你可千萬要謹慎些。”
方徹點頭:“我知道,我也這麼覺得。”
“你也?”珀麗菲兒驚訝,“那你還……”
“第一,沒有證據。”方徹分析,“他看着就不像是貴族,在我的記憶中,沒有哪個貴族是姓古列維奇的。而且他現在表現得很弱勢,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已經對他産生了同情,如果我們在這種情況下,沒有掌握任何證據就貿然去質問他,給他難堪,會讓其他人對我們産生質疑和不滿的情緒,導緻内部分裂。畢竟大家都是新生,并沒有多熟,彼此間的信任實際上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
“第二,就算他真的是在騙我們,現在他也隻是個學生而已,也是個人,是人就應該得到尊重。這隻是一場演練,我們總不可能真的對他太狠。而且就算現在真的是在打仗,他的确是我們的敵人,也已經投降了,我們照樣應該好好對待他,給予人道主義關懷。
“縱容士兵侮辱虐待戰俘,不隻是在傷害敵人,也會扭曲我方戰士們的心理,影響士氣和軍隊作風。久而久之會使人喪失人性,變成忘記了戰鬥理由的,被屠戮支配大腦的軍國主義怪物。”
奎裡科想了想,贊同道:“确實……方徹,你很懂人心啊。”
“倒也沒有。”方徹吐了口氣。
他隻是想讓地星赢得未來的那場大戰,想讓地星人活下去,非常想,僅此而已。
因為他是個地星人,所以他的行動出發點全是為了地星。
可前世,無論是他,還是整個地星,都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才讓方徹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除開戰略層面的決策正确外——因為這一點并不是方徹可以觸及的,想要在戰争中提升赢的概率,就得快速掌握且能一直穩定住人心,絕對不能讓人性被扭曲一丁點,要讓所有人時刻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而戰。
這是靠着前世無數犧牲的地星人的血,才換來的那麼一點點可憐的經驗。
方徹垂眸:“還有就是,我覺得我們也可以反過來利用雷恩斯諾,去獲取白方的情報。”
奎裡科了然:“對哦,誰說隻能他來試探我們的,我們也可以反過去套他的話啊。”
雷恩斯諾在醫務室的衛生間裡洗了個澡,洗掉一身的髒污和血漬後,穿上了穆亦冬為他準備好的幹淨的衣服,走出了衛生間。
他看到,穆亦冬正安靜地坐在醫務室裡的一張椅子上等待。
白發青年低着頭,在特制終端上打字,看到雷恩斯諾從衛生間裡出來了,立馬關掉終端,起身走過去,說:“我幫你處理傷口。”
雷恩斯諾下意識後退一步:“不用了,我自己來。”
聽到此話,穆亦冬停下腳步,沉吟道:“好。”
不論是穆亦冬,還是前世的雷恩斯諾,實際上都是距離感非常強的人。因此,穆亦冬沒有堅持親自去為對方處理傷口,反正他用肉眼也看得出來雷恩斯諾需要什麼藥,便直接從藥櫃裡把那些藥全都找出來,遞給對方。
“有事叫我。”穆亦冬說完後,坐回到椅子上。
雷恩斯諾接過這些藥,拿到病床上坐下,安安靜靜地自己處理自己身上的傷,時不時擡起頭打量穆亦冬。
白發青年低着頭,繼續在終端上打字。
雷恩斯諾能感受到,這個人對自己很關心,也很尊重。
他莫名覺得,青年就像對方那雪白的頭發一樣純淨。想到這裡,雷恩斯諾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絲暖意,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處理好身上的傷後,雷恩斯諾從病床上站起來,走到穆亦冬面前。
穆亦冬擡起頭:“好了?”
雷恩斯諾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去吃飯吧。”穆亦冬關掉終端,說。
之後,兩人回到食堂。
食堂内比之前多了些人,吵吵嚷嚷的。
雷恩斯諾下意識看向熱鬧的中心。
就這一眼,立即令他雙目睜大、臉色煞白,嘴唇止不住地顫抖,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席卷整個大腦,寒意遍布全身。